略微思考了片刻,顧老爺子終究不願承認內(nèi)心那點子隱秘的猜測。一方面是兩家身份地位太過懸殊,另一方面麼,倒不是他將孫女兒看得過高,只是這世子爺表面看著人模狗樣的,實際上恐怕並非良配。
人模狗樣。
在蔚百里跋涉千里回到上京城,連口水都還沒來得及喝便將禮品送到人家家裡之後,卻只在老太爺?shù)男难e留下這麼一個印象。
但他當(dāng)然不知道這些,從顧家出來,他便滿街的溜達。父王和母妃仍舊在外頭遊玩散心,他平日裡便不怎麼回府,現(xiàn)下忽的回來了,一時間竟不知該去何處。
蔚百里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心思,只是那個姑娘病了,他心裡就沒來由的有點煩悶。和她總共見面也不過才幾次,更深的接觸也並沒有什麼,反倒是她的弟弟,和他的接觸更多。
方纔從滿香樓裡出來,從大街上就聽見有人說顧家大小姐昏倒,他想都沒想,便帶了藥材一路直奔顧家而去,如今出來了,走在大街上,被這漸漸冷下來的晚風(fēng)一吹,熱氣騰騰的大腦才終於有些冷卻下來。
蕭國雖然不比相鄰的幾個國家那樣封閉,但終究還是有些閨閣女兒的忌諱,他從小生長的環(huán)境裡就沒什麼姑娘家,因此行事毫無顧忌。如今自己這樣大大咧咧的衝到人家家裡,也不知她的父母親人會作何感想?
會不會……覺得自己太過輕浮?!
高大的男子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一拍腦門兒,滿臉都是懊惱之色。現(xiàn)在他是真的做錯事兒了!若是母妃在這裡,估計也就攔著他,不讓他去了!
在軍營裡待久了,都快忘了這世上還有種東西叫規(guī)矩。蔚百里正在懊惱後悔,身後肩膀被人輕輕一拍,回過頭來,便瞧著禮部侍郎家的三公子趙靜之站在那兒,笑盈盈的望著他。
他用了笑盈盈的這個詞兒,是因著身後的男子當(dāng)真是生的眉目如畫,秀麗絕倫。且這趙靜之長到弱冠還未娶妻,倒不是因爲(wèi)如他一般在軍營裡打滾,也不是因爲(wèi)在家不受寵,唯一的原因,便是他不喜女子,只愛男色。
被這樣的人一碰,蔚百里忍不住便皺了眉,擡眼望著他那因爲(wèi)縱慾而泛黃的臉色,蔚百里當(dāng)下就厭惡的將他的手拍開:“什麼事兒?”
趙靜之望著美人笑瞇了眼睛:“世子爺,好久不見,聽說你外祖父去世了,我特意來慰問一二。”
他這四不著調(diào)的話惹得跟在他身後的一羣人皆是鬨笑起來,誰不知道這趙靜之最喜歡高大威猛面目俊秀的男子?放眼整個上京城,估摸著再沒有比蔚百里生的更好看的男人了。以往因了蔚王爺比他父親官職高,蔚百里在聖上面前受寵,且本身也有些本事,他還不敢去招惹他,現(xiàn)如今他祖父升了官成了尚書右僕射,從根本上來說,他們地位也就沒差多少了。
碰不得,還不許他親近一二?
蔚百里懶得搭理他,他長途跋涉,也有些疲憊,扭身便想走開,只是趙靜之反倒不依不饒起來:“欸,世子爺,我可是一片好心,你怎的不理我啊?”
蔚百里皺眉:“那你想要如何?”
那人湊上前來,一臉神秘兮兮:“我有些話,你肯定想知道,不如找個僻靜地方,咱們好好聊聊?”
“我想知道什麼?”蔚百里輕蔑的望著他,心想什麼時候,連這樣的紈絝子弟,也能說出他想聽的話來,這可真是天大的稀奇事兒。
“你千里迢迢的從郴州趕回來,連家都沒進去,便往這兒跑,無非是想知道那顧家大小姐的近況,我說的可是?”
蔚百里心下一驚,看著這人的眼神便不似方纔的鄙夷輕視。他原本以爲(wèi)此人行事輕佻,不務(wù)正業(yè),卻沒想到,他將自己的行蹤看得如此清楚!
“你怎麼知道,我回來就是想看這個?”他心裡吃驚,面上卻不顯露出來,只將那厭惡的眼神收了,另外換了種玩味的神色來。
那趙三公子瞧見他如此形容,不比往常的滿臉厭惡,眉目間一片笑意溫和,整顆心都好似被貓爪子撓個不停。若不是顧忌著蔚王府的勢力,顧忌著蔚百里天生神力,怕自己被痛打一頓,此刻他便已經(jīng)撲了上去。
“你當(dāng)真想知道?”見蔚百里有了絲興趣,趙靜之笑瞇瞇的湊得更近了些。
“有話快說。”蔚百里瞧著他一臉急色,簡直就像將自己當(dāng)成那青樓楚館裡的哥兒一般,滿心都是憤怒,但想著事關(guān)人家姑娘的名聲,他還是將怒火給壓了下去。
“你若真想知道,明日傍晚,我在扶風(fēng)樓設(shè)宴,你可一定要來!”
蔚百里答應(yīng)得乾脆利落:“那便說定了!”
千香醒的挺早,外頭晨光未露,一輪殘月還掛在梢頭,泛著微微的白光。窗戶開了道小縫兒,一縷涼風(fēng)沾了城外綠柳湖的水汽,悠悠的把溼意送了進來。
睡了這一整天,又吃了長生堂大夫給開的藥,她自覺身子已大好了,便想著要快點想出辦法來,好讓滿香樓的生意回到以往那樣。
她病的這幾日,不出所料,外面全都是滿香樓的招牌秘製菜餚。雖說好些大點的酒樓或是不屑用這樣的方法,或是看著與滿香樓多年交情的份上,沒這麼做,但更多的小飯肆卻堂而皇之的打著滿香樓的名號。
在外頭轉(zhuǎn)悠了一圈,紅棗回來便一臉憤怒:“就連對門兒那家,也敢用穿雲(yún)攬月當(dāng)成招牌菜呢!不要臉!”
千香頭痛,這樣的局面,卻是一開始自己沒想到的。雖然紅棗興高采烈的說大部分人做得完全不如咱們滿香樓做的,但日子一久,難免被人摸索出真正的門道。
況且就算摸索不出來,滿香樓在公開演示了菜的做法之後,又怎能再按著以前的法子,將它當(dāng)做秘技來使用?
稍微用了點腦子,她的頭就開始嗡嗡直響。千香只得再躺回到牀上,閉著眼睛,希望能快些想到方法。
紅棗見她頭疼,連忙將熬好的藥端過來,服侍她喝下,站在一旁替她打扇子。
涼風(fēng)悠悠間,紅棗忽然說道:“對了小姐,前幾日蔚世子回來了,你可知道?”
千香閉著眼睛嗯了一聲:“回來了又如何?”
她算是看明白了。蔚百里雖表面上說要幫她,但實際上並沒做什麼。當(dāng)初滿香樓傳出那樣的謠言,他人雖不在上京,只消息已然傳出去那麼久,他還能一點不知?不過人人都只爲(wèi)自己,她最開始抱著的,也不是要從他們身上獲得好處麼?是以千香只覺得有些失望,倒並沒有太過傷心。
只不過通過這次的事兒,她算是明白了,自己這樣的升斗小民,一開始竟然妄想和他們這樣的世家子弟交好,還想著要從他們的身上得利,唉,也算是自己太天真!他們的心思,豈是自己這樣的小丫頭能弄明白的?
她心內(nèi)這樣想,耳邊卻聽得紅棗嘰嘰喳喳的聲音不斷響起:“他剛剛下馬,便從城門口一路跑到咱們家店裡,說是要找小姐您呢。三叔說小姐不在,大晚上的,他竟是直接到咱們家裡來了!”
千香一愣,閉著的眼睛倏地睜開:“他到咱們家來了?!”
紅棗嗯了一聲,臉上帶了促狹的笑意:“可不是?他不僅來了,還帶了一大堆的禮物呢,說是要給老太爺補身子!小姐,你說,他千里迢迢的,當(dāng)真是爲(wèi)了見老太爺一面,給他送點東西嗎?”
千香哪裡聽不出她話裡的意思?她望著紅棗張張合合的嘴脣,滿心都是懷疑!他現(xiàn)在回來了!只是回來就回來罷,這樣大張旗鼓的,是要將滿香樓推到一個什麼位置?要把自己推到一個什麼位置?或者說,他乾脆就是想借著滿香樓和知味軒的爭鬥,好將那背後的人拉下去?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臉上顯出的神色,非但不是紅棗預(yù)想的那樣含羞帶喜,反倒是驚疑不定。紅棗被她這樣的神色嚇得心頭一跳,只道是她不高興,手裡搖動的扇子便停了下來:“小姐,你別生氣呀!我只是隨口胡說八道的!”
她還以爲(wèi)千香不喜自己開她和世子爺?shù)耐嫘Γ难e暗暗決定,以後在小姐面前,再不要提起這個人,就算不得不提起,那也得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
千香安慰她一番,表明自己並沒生氣,走到窗臺前好一會兒,終於推開窗子。
夏日最後的時間,老天爺還是那樣炎熱,隔著那一行芭蕉和高牆,千香深吸一口氣:“紅棗,你去蔚王府告訴世子,說是明日我在滿香樓設(shè)宴,向他道謝。”
紅棗一愣,接著很快點頭。關(guān)上門的時候,她瞧見自家小姐還站在窗口,眼睛遙遙望著城外綠柳湖的景緻,那一片波光盪漾,隔了老遠,還能看見湖水的澄清透明。
小姐雖然表面上說不喜歡,其實心裡開心得很罷?小丫頭偷笑一聲,連蹦帶跳的出了府門,朝著蔚王府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