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是初冬, 晚菊已經大半凋謝，但好在這四周花木葳蕤，蔚百里動作極輕, 並沒被任何人發現。

他直覺自己去往書房的事情已經被顧行峰知曉, 此刻必然是不能回到他住的院子裡去的。蔚百里從未到過顧家的內宅, 但想也知道, 內宅的防守想必比外頭更加嚴密。

遠遠的幾點火光在林子那頭閃動, 人聲嘈雜，漸漸朝這邊涌來。蔚百里心頭一緊，也容不得他多想, 縱身一躍，朝著面前的一汪深潭輕巧的潛了進去。

人聲沸騰, 他濺起的這一點水花根本聽不清。林子裡火光越來越近, 卻無人發現, 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一個大活人正在水裡朝著不遠處悄無聲息的游過去。

他遊動的方向, 是漫香苑。

漫香苑三字，一是因爲這院子裡種滿了各色香花，二則是因了這小院一面對水，微風吹過水麪，那花兒的香氣便不由得漫入人腦之中, 氣味芬芳, 怡人之極。

天色已經不早, 千香正帶著紅棗一道坐在那院子裡消食——她晚上吃得太多, 把千香給她帶回來的整隻雞都吃了個乾淨, 現在捂著肚子哎呦叫喚。

千香陪著她在院子裡一圈圈的散步，也不知走了多久, 她這才覺得好受許多。但臉上仍是掛著傻笑，看著自家小姐道：“小姐，這味道真好。不過呀，還是不及小姐手藝的千分之一！”

“馬屁精！”千香搖搖頭，從欄桿邊站起來，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吩咐道，“你去打盆水來，咱們洗洗睡了吧。明兒還有些事情。”

紅棗乖順的點點頭，也不去打擾小丫頭，自己就去了。千香回到房裡，桌上的紅燭隨著門開啓的風輕輕一顫，她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耳邊已經傳來蔚百里低沉而急促的聲音：“是我！”

千香“唔唔唔”的點頭，蔚百里捂住她嘴巴的手這才鬆開。她轉身一看，心裡已經有些擔驚受怕，也來不及問什麼，轉身就把門關了個嚴實。

屋裡屋外都沒人了，她這才引著蔚百里一路朝著她臥房內走去，看他一身夜行衣，渾身溼漉漉的，完全是從水裡剛冒出來的樣子，不禁訝異：“你怎麼成這樣兒了？”

“大意了。”蔚百里簡短的說了方纔在書房裡的情形，皺著眉道，“沒想到那房裡竟然有如此精妙的暗器。是我沒想到，反倒打草驚蛇。”

他說到“暗器”這兩個字，千香忽地上前一步，伸手在他前胸後背一通亂摸，蔚百里微微咳了一聲，臉上泛起一絲紅暈，這才低聲開口安慰：“你別擔心……我並沒受傷。只是，日後想要再進書房，可就難了。都是我辦了壞事。”

“你說的是什麼話！”千香眼圈兒一紅，“我也沒想到這裡竟然會有這些，你說，你說會不會是……”

蔚百里沉默著沒說話，低著頭看著站在面前的女子。她已經不是當初剛出發時候的無邪模樣，臉蛋兒還是和從前一般美麗，但深情比一開始，多了很多他說不出的東西。

現在她慌里慌張的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還要更擔驚受怕。蔚百里心裡忽的涌上一股暖流。剛纔在初冬時節的水潭泡了許久的冰冷感覺也盡數被這股熱流所代替，他覺得四肢都充滿了力量。

這力量涌進他心底，促使他伸出手臂，大腦還沒下達指令，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動作——

他狠狠地，用力地，把眼前的少女捲入了懷裡。

“你別擔心。”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溼淋淋的大掌握住了少女的臉蛋，迫使她擡眼望著自己，然後一臉興奮模樣，“就算是，我也能保你安然無恙。”

他知道千香心裡在擔心什麼。這一路走來，他們遇到的所有事情，無一不是因了那個人的存在。雖然在淮安暫時的將他壓制住，但蔚百里知道，他真正的勢力，還遠沒有被拔除乾淨。

他們在荊南草原的時候，也曾經遇到過一股神秘力量，千香不知道，紅棗不知道，盡數被蔚百里擋了回去。

他行程安排得巧妙，卻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的不斷變動。只是沒想到，在這顧宅，在千香的同族親人當中，竟然也有那人的爪牙？

“我得想個辦法，解釋一下在你這裡的原因。”他只說了一句，千香便立刻明白過來。兩個人一時間面面相覷，正在尷尬，門外響起紅棗“嘭嘭嘭”的拍門聲。

她在外頭端著水喊：“小姐，開門吶！”

千香嚇了一大跳，連忙從蔚百里懷裡掙脫開來。隨意整理了一下並不凌亂的髮髻，揚聲喊道：“進來吧。”

紅棗應了一聲，進來頭也不擡，直奔木架而去，將木盆放好，這才擡起頭來：“小姐，水……世子爺？！”

她顯是受了大驚，尖叫一聲之後，立刻捂住了嘴。只留下一雙大眼咕嚕嚕亂轉，臉色緋紅，千香知道她是什麼心思，卻也不戳破，只嚴肅了神色道：“一會兒興許大夫人會帶人過來，或許還有大老爺。紅棗，你知道該怎麼說吧？”

紅棗機靈的點頭：“小姐今晚一直和世子爺在一道。賞月聊天，直到現在，世子爺還留在小姐房裡沒出來呢。”

千香滿意的點點頭，卻看見紅棗有些爲難的指了指蔚百里的衣裳：“小姐，世子的衣裳都溼了，這可怎麼辦啊？”

千香亦是非常苦惱的思索了一陣子。這漫香苑沒有男子，更不用提適合蔚百里穿的衣裳。一時間根本無法到外邊兒去，這一身的溼漉漉，要怎麼辦纔好？

三個人困擾了半晌，還在想辦法，蔚百里耳力極佳，已經聽見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他神色一凝，朝著主僕二人低沉急促的說：“他們帶人來了。現在大約在花園那頭。”

從花園那頭穿過來，也不過就是一盞茶的時間。三個人面面相覷，幾乎要急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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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大夫人被丈夫從夢裡驚醒，腦子尚未完全醒過來，就聽見顧大老爺吩咐她，一定要親自帶著人去漫香苑，親自見十六妹妹一眼。

大夫人滿頭霧水，無奈丈夫催的急，只道是外宅進了賊，生怕十六妹妹那裡也遇到了什麼不測。這樣想著她也有些驚慌，匆忙收拾了衣裳，綰了頭髮，帶著一衆丫鬟婆子，打著燈籠朝著漫香苑方向而去。

大夫人敲響漫香苑的院門時，裡頭靜悄悄的。祝婆子在一旁啞聲說：“想是十六姑奶奶已經睡下了。”

她話音剛落，就看見紅棗披了件衣裳打著哈欠開了院門，瞧見是她們，臉上的神色先是一怔，緊接著現出一絲驚慌來。

大夫人自然沒錯過她眼裡的驚慌，聲音卻還是客氣之極：“你家小姐可睡下了？”

紅棗點頭應道：“睡下了。夫人過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我去將小姐叫起來。”

“不必了。”大夫人笑道，眼神卻十分凌厲，“我去看看便好，不用叫醒她。”

和顧行峰二十餘載夫妻，不說心意相通，也能知曉一二。看紅棗的眼神，大夫人已經懷疑，丈夫的這位十六妹妹，和今晚的家賊，說不得便有些聯繫！

紅棗連忙上前一步擋在門口：“大夫人……”

她的話還沒說話，祝婆子已經兇悍的上前來，肥碩有力的胳膊肘朝著她胸口使勁兒一撞，紅棗整個兒就被甩開在一旁。

祝婆子打頭，拎著燈籠走在前頭，大夫人跟在她身後，這一衆人等浩浩蕩蕩的朝著漫香苑裡頭進發。紅棗被她撞倒在一旁，齜牙咧嘴揉了揉腰，眼瞧著她們一路越走越近，連忙小跑追上，伸手擋在大夫人前頭。

大夫人停下了步子，皺著眉頭冷聲斥道：“紅棗，你這是做什麼？莫非你家小姐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紅棗支支吾吾了半晌，大夫人眉頭越皺越緊，正要讓人將她拉開的時候，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在前頭不遠處響起。

“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不如對我說說？問她做什麼？”

顧大夫人擡頭一看，千香披著一件外裳站在那裡，一頭黑髮隨意的挽了一下，面上雖然不施脂粉，但大夫人驟然見到她出現在這裡，還是用這樣的口氣說話，儘管她年紀上比自己最大的女兒還要小上幾歲，也依舊有些尷尬。

“妹妹沒事就好。”但大夫人還是打起了精神，笑了起來，“今兒夜裡前頭遭了賊，你大堂哥生怕妹妹一個人住在這漫香苑裡，遇到什麼危險，也沒人知曉。所以我特意領人過來瞧瞧……”

千香神色冷冷淡淡：“不必，我並不是一個人住在這裡頭。”

大夫人笑道：“我知你把紅棗當成親妹妹看待。只是你們兩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若有個萬一，我如何擔待得起？”

看見她臉上的笑容，千香也扯了扯嘴角，慢慢走下臺階，直到到了大夫人身邊，這才慢吞吞開口：“勞煩嫂嫂讓這些人暫且退下。”

大夫人不明所以，但仍舊照著她的話去辦了。待到院子裡只剩下她們姑嫂二人，千香這才伸手撩了撩耳際散落的髮絲，從脣角溢出一個略帶羞澀的笑來：“嫂嫂，我若沒猜錯的話，大哥以爲這賊，和我有些關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