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春娘坐在那裡, 也不知哭了多久。周圍丫鬟婆子看她實在傷心，也無人上來勸解，只是遠遠地躲開了, 生怕觸到她黴頭。

她原本只是單純的憤怒, 但哭到最後, 想著自己孤身一人在這裡。外祖母不管不顧, 嫁的人也是個道貌岸然的, 不被婆母所喜，小姑子們也不好伺候，自身還是個妾！挺著肚子爲這個男人懷著後代, 他卻如此冷漠。她的命，怎麼就這麼苦？

哭著哭著, 趙春娘忽然覺得背上一沉, 一陣溫暖之意傳來。她驚訝之下也忘記了哭, 還道是顧思承心裡知道錯了，回來認錯, 連忙擡起頭來。

可是站在她面前的，卻並不是顧思承。而是她的十六姨母。

而她低頭一看，身上披著的，是一件白絨絨的披風，想是剛從主人的身上解下來, 還泛著暖意。

趙春娘原本已經乾涸的眼眶不由得再次溼潤了起來, 她望著千香, 幾乎像是望著自己的親姐姐一般：“姨母……”

千香嘴角揚起一絲笑意, 伸手將她攙扶起來, 又替她將領口緊了緊，這才扶著她一路朝著屋內走去。

趙春娘看她什麼話也不說, 只是貼心的陪著自己，心裡大受感動，眼淚又一次落了下來，一邊哭，一邊哽咽道：“姨母，她們……”

“噓——”千香捂住她的嘴，替她把臉上的淚痕擦乾。等到她們進了屋子，這才聲音溫柔道：“你呀，既然嫁了人，便是有天大的委屈，也該在屋子裡關起門來說，在外頭說了，被人聽見可怎麼好？”

趙春娘坐在那裡，聽她說話也不回答，只是默默流淚，半晌她終於嗚嚶著開口：“她們都欺負我……她們全都在背地裡笑我……姨母，我該怎麼辦？”

千香握住她的手，在她身邊坐下：“你如今已經嫁了人，也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一點，男子最是好面子的，思承他年紀又比你小，正在這個年紀，你怎能在外頭當面削他的臉？”

趙春娘好似懂了一般，淚眼汪汪的望著她，幾乎把她當成了菩薩：“那，那怎麼辦？如今我已經和他吵成了這樣，難道叫我去跟他道歉？”

千香暗暗笑了一聲，摸了摸她的頭髮：“不如你主動提出將梅兒給他做通房，既能緩和一下你們之間的關係，還顯得你大度……”

她話音未落，趙春娘已經哎呀叫了起來，皺著眉頭，眼淚又一次掉了下來：“這怎麼行？梅兒那個賤丫頭，我早就看透了的！她一旦被擡舉了，定然會興風作浪！”

“傻丫頭。”千香笑著說，“梅兒出身擺在那裡，她再爬，也高不過你這個貴妾。只是有一點，你須得對她好如親妹妹一般。你身子正重，等到爲咱們顧家生下第一個孩兒，那還有誰能撼動你的位置？便是你婆婆和外祖母，那時候氣也應當消了的。”

趙春娘說聰明不算聰明，說傻卻也不算太傻，千香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她還有什麼不懂的？當下咬著牙，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沉重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姨母。”

等她生下了孩子，梅兒那丫頭的新鮮勁兒早就過去了。顧思承頭回當爹，還能不寶貝著自己的兒子？到時候，她想怎麼收拾梅兒，就怎麼收拾她！

趙春娘打定了主意，只覺得姨母是打心眼兒裡真心幫著自己的。想她在顧家，不被外祖母和婆婆喜歡，一干顧家小姐對她也是那副模樣，丈夫不貼心，婢女總想著要爬上丈夫的牀，細細一數，竟然只有這位姨母，是站在自己這頭，爲她謀劃的！

趙春娘幾乎要感動得流淚，但她只是吸了吸鼻子，在千香的幫助下洗過了臉，裝飾了一番，便留在屋子裡，靜靜的等著丈夫回來。

千香從正房院子裡出來的時候，覺得整顆心都是疲憊的。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也會做出這樣的事。

她身子一轉，又是來到廚房。讓人替她殺了一隻雞，又取了其他幾味食材，開始細細的烹調。

當晚，趙春娘剛剛對丈夫提了要將梅兒納入房裡的事，顧思承大爲驚訝，但心裡的氣多少消了一些。見趙春娘好似又恢復了以往的通情達理，這纔在臉上露出點笑來。

然而他還是沒準備在她這裡留宿，說了一會兒話，也就離開了。

趙春娘氣哼哼坐在牀沿。他離開沒多久，房門吱呀一聲響，她擡頭一看，眼睛裡的憤怒少了許多，換上了滿滿的委屈：“姨母……”

千香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她走得很慢，盤子裡放的是一個白瓷蘭花的小鉢。

“我就猜到你今晚一定不好受，來，吃吧。”千香揭開蓋子，一陣香味瀰漫開來。聞見這香味，趙春娘也不由得暫時忘了憤怒，嚥了咽口水，眼睛裡浮上了一絲笑意：“這是什麼？聞起來真香！”

“我見你這幾日一直嘔吐不止，所以做了些湯來。”千香扶著她在桌旁坐下，盛了一碗放在她手邊，聲音溫柔細緻，“這是姜伏龍肝湯，補脾和胃，止嘔吐的。我瞧著你近日總是嘔吐，想著你喝了這個，興許能好受一些。”

趙春娘嚐了一口，發現真的沒有以前那種乾嘔不適的感覺。心裡大爲高興，對千香的好感禁不住又加深許多。喝完了湯，她用帕子抹了抹嘴，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她竟是將一整碗都喝完了。

“姨母，叫你見笑了。”趙春娘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望著千香的眼神更是說不出的殷切。現在心情好多了，她再回想，今晚和顧思承的關係，確實和緩了許多。

“客氣什麼，我是你姨母。”千香坐了下來，從荷包裡取出一張薄薄的紙，交到趙春娘手裡，在她疑惑不解的眼神中，千香解釋道，“這些是一些安胎凝神，益氣補血的湯。尤其是你思慮過度，又經常嘔吐，我特意寫了一些對癥的湯下來，以後叫下人們熬給你，你日日服用了便是。”

春娘接過去掃了一眼，看見上頭寫著“花旗參竹絲雞湯”“薏仁豬腳湯”“海帶排骨湯”“冬瓜珍肝湯”等二十餘種類的湯，每一樣都細細的標註了烹煮的方法，時間，注意的事項，還有不可與哪些共用，看得出寫這張紙條之人的用心，心裡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握著千香的手，幾乎是哽咽著喚道：“姨母……”

她一向不怎麼聰慧的腦袋瓜子忽然靈光一現，臉上現出一絲擔憂來：“姨母，你便住在這裡，得空做給我嚐嚐便是。怎的忽然費了這麼長時間，寫這些東西？”

莫不是她要走了？！

趙春娘心內警鐘大響，望著千香的眼神多了一絲慌亂和殷切。這是整個顧宅唯一一個對她好的人，若是顧千香走了，這偌大的顧宅，還有人願意幫她麼？

果不其然，千香低了眼簾，聲音也有了一絲低沉道：“我在這裡已經住了很長時間，現在必須得……”

“姨母！”趙春娘慌忙叫著，“你不能走呀。”

千香笑了起來：“我也捨不得你。只是春娘，你也曉得，我原本就是奉了太皇太后之命到這兒來的，想找的也就是那本小冊子。只可惜到如今也沒找到，現在耽誤的時間太久，馬上要過年了，不管怎樣，我總得回去。”

趙春娘驚訝：“那捲小冊子怎會沒有找到？大舅舅他，沒給姨母麼？”

千香搖了搖頭，嘆息一聲：“我不瞞你，春娘。你大舅舅說他並沒有那捲冊子。若是我找到了這卷小冊子，那在這兒待到你臨盆，都是沒問題的。只是我在這裡實在找不到，也只能去往別處，再行尋找。”

趙春娘皺了眉低聲說：“姨母，大舅舅一定是在騙你。你若信我，我替你將那冊子取來，可好？”

千香嚇了一大跳，連忙說：“這怎麼使得？你懷了身孕，千萬不要動了胎氣！”

聽到動胎氣三個字，趙春娘總算有些動搖，只是仍舊有些不甘：“可是，可是姨母若沒了那冊子，很快就得離開這裡了，不是嗎……”

千香見狀，壓低了聲音說道：“不如這樣。春娘，你將那冊子的藏匿之處告訴我。我想辦法當面質問你大舅舅，到時候，不怕他不交出來。”

趙春娘笑道：“這是個好法子。只是那冊子藏匿的地方，也是二十多年前我娘知道的位置，這麼多年，不知道可有變化？若是舅舅將它換了個地方，那該如何是好？”

千香幾乎要賭咒發誓，在找到冊子之後，絕不會離開臨南城，便是沒找到，也會在這裡多停留一段時日。趙春娘這才附耳過來，說出了那捲冊子的藏匿之處。

千香默默的想，若不是趙春娘告訴了她，這輩子，她都不會想到這冊子會被藏在那樣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