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 離開澧城之後,千香一行人輾轉了將近兩個月,等到了臨南, 已經是初冬時節。
而趙春娘被送到臨南城顧家, 也已經過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
顧家並不缺她那一口飯, 也並不少那一點的空屋子。只是她一個姓趙的外人, 家裡父母畢竟還在, 平白的過來住了這麼久,又得了大夫人和老太太的喜歡,和她平輩的顧家小姐們就看不下去了。
顧家人多事兒多, 小姐們的性子也是各自不一。大夫人親生的顧姒和顧婧,也是一個脾氣火辣, 一個性子溫柔。溫柔的小姐們也只是心裡不舒服, 像顧姒那張揚跋扈習慣了的, 自然就要給她點釘子碰碰。
不管是軟釘子還是硬釘子,趙春娘聰明, 心裡自然也是不舒服的。大舅母和外祖母就算喜歡她,一個是養在自己身邊的嫡親女兒和孫女兒,一個是剛來不久的外甥女兒和外孫女兒,孰輕孰重,那還不清楚麼?
賴在這裡的日子久了, 她自己都有點不太好意思。顧家的小姐們早就劃分好了各自的立場, 眼看著顧姒不待見她, 就誰也不願意跟她親近, 她在這裡, 實在彆扭得很。
唯獨一個人……
大夫人嫡出的兒子顧思承,比她小了不過才三個月, 如今也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人了。這樣的年紀,在大家族裡早就是要被安排通房的。只是大夫人管家一向嚴厲,顧思承讀書一向都是極好的,大夫人生怕那些狐媚子耽誤了兒子讀書上進,便不許那些丫頭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早在幾年前,顧思承院子裡好看些的丫鬟都被髮賣了,就連小廝,也不許選那些清秀好看的。
顧思承天生一副溫柔性子,對誰都是溫溫和和。趙春娘幾次被顧姒弄得下不來臺,都是他從中解圍。這幾次下來,顧姒不樂意,她日子更加難過。顧思承卻好像什麼都沒看出來,還一門心思期盼著姐姐能好好對待表姐。
這一日便就這樣忙忙碌碌的過去了,除了去拜見各位堂哥堂嫂,還有那位已經不怎麼管事的嬸嬸,千香剩下的事,大概也就是在臨南城裡四處逛逛走走。
前段時候顧好剛剛訂了親,而顧姒也正在議親當中,大夫人不許她們二人隨便出門。今天看見千香到了,這才批準她們幾位姐妹陪著千香一道出門去逛逛。
臨南城的顧家算是本家,但已經失去了當年流傳下來的廚藝。這些年來,除了顧家老大開了一間酒樓,賺些微薄的利潤。真正賺錢養家的大宗生意,則是茶葉和胭脂水粉。
顧家的酒樓生意並不算太好,勉強能在臨南城裡活下來罷了。但茶莊和水粉鋪子的生意卻極好,每年盈利少則幾萬兩,多則幾十萬兩,在臨南城這樣的地方,已經是數一數二的富豪。
顧家的小姐出嫁的如顧妙,顧婉,都是嫁入了大戶人家做夫人太太,未出嫁的如顧姒,顧好,也是從小金尊玉貴嬌養大的,會不會女紅都難說,更別提什麼下廚做菜,在她們眼裡,那是粗鄙之人才會做的事。
若不是這位十六姑母在太皇太后面前得了褒獎,又得了聖上御賜的牌匾,在她們的眼裡,千香也從始至終都是一個遠在上京的普通存在。
她們吃的是烹飪精緻的食物,喝的是第二泡的清茶,穿的是最華麗的衣裳,和這樣的侄女兒們在一起,千香實在無話可說,也尷尬得很。好在她坐的那輛馬車上趙春娘也在裡頭,一來一回,還不至於冷場。
這樣在外頭胡亂逛了一天,回到顧家大宅的時候,千香只覺得渾身都累,但卻又說不出到底哪裡累。她原本想在臨南城裡四處走走,便是看見那些小攤小販賣的那些小食也是好的——高手在民間,這話從來不假。
然而真實的情況卻是,她被這一羣小姐們簇擁著往胭脂水粉鋪子,綢緞莊,首飾鋪子裡跑,挑挑揀揀,不時還有人問她在上京的太太小姐們時興的樣式。這一日過得可真是身累心累!
她住的漫香苑和其他人的地方有些距離,須得穿過一個小花園。這初冬的時節,園子裡的臘梅將將打了個苞,嫩黃的看著像是一粒粒的黃寶石珠子,說不出的可愛。只是聞不見香味,有些可惜。
引路的丫鬟在前頭打著燈籠,婆子跟在千香的身後護著她,來到漫香苑門口不遠處,千香迎著燈光望去,看見那裡燈火通明,一片璀璨裡頭一個纖細的人影侯在那裡。
這麼晚了,誰來拜訪她?
定然不是顧姒或者顧好,千香看得清楚。那兩位表面上對自己和善,心裡其實不大看得起只知道做菜的自己。但若是其他小姐,她又想不起來是誰。
走得近了,就著燈光,千香這纔看清,站在那兒的人,竟然是趙春娘!
趙春娘還穿著白日裡出去的那一身嫩綠色的衣裳,頭上斜斜的插著她送的那跟白玉梨花簪,臉上沒化妝,遠遠看起來,就像是一根柳枝在風裡搖擺,好像隨時就要凌風而去。
從長相上來看,她雖然不及顧姒那般明豔,卻比顧家大多數的小姐們多了一點嬌弱堪憐。在初冬的寒風裡,瑟瑟發抖的樣子也實在是楚楚可憐。千香看她這樣,心裡又有些不忍,只得走上前去,溫聲喚了一聲:“春娘,你在這裡做什麼?”
趙春娘轉過頭來,還是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一眼瞧見跟在千香身後的那個婆子,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在臉上擠出一個笑來:“姨母,春娘是過來看看你的。白日裡人多,也不好跟姨母敘舊。”
那婆子在大夫人面前是有些臉面的,春娘又朝她打了聲招呼:“祝媽媽。”
祝婆子亦是和氣的笑了一聲,朝千香欠了欠身:“姑奶奶,老婆子這就回去朝夫人回話了。表小姐聊一陣子,也就回房去吧,姑奶奶今日想必也累了。”
千香讓紅棗給她塞了個荷包,眼見那婆子笑瞇瞇的去了,春娘跟著她朝漫香苑屋子裡走,到了正堂,看見四處沒什麼人,這才收了臉上的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姨母,求姨母救我!”
膝蓋接觸到地面,發出一聲悶響。她跪得用力,那聲音是實打實的,千香聽了都忍不住替她疼。她慌忙扶住趙春娘,想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姨母,求你救救春兒,春兒真的只能靠你了!”趙春娘不肯起來,跪在那裡,抓著她的衣襬就不放手。千香被哪裡見過這樣的景象?但又不願空口答應,只得神色淡淡道:“你先起來吧。若真有危難,姨母還能不幫你?便是我沒那個能耐,好歹你舅母也是能幫忙的。”
她預感到這事兒大約不妙,不肯鬆口把自己攪進這渾水裡。趙春娘見哀求對她沒什麼用,便在紅棗的扶持下站起身來,還沒開口,眼睛已經紅了一圈。
她不是那等麪皮極厚的女子,況且馬上要說的還是女兒家最爲羞赧的事,但這裡無人能聽她的苦求,也只有眼前這位姨母,或許還能幫上一二。
最開始她被趙大牛送到這兒來的時候,顧家人對她是滿面熱忱。孃親臨走之時千叮嚀萬囑咐,一旦見到了自己那位姨母,和與姨母一道去的世子爺,一定要抓住機會。能抓住世子爺,那是天大的好事,若不能,也不要同姨母爭搶,和她打好關係,看世子爺能否爲她找個好一些的人家?便是再退一步,討好了她的舅母和外祖母,那一門好親事,總也不是件難事。
但千算萬算,母女倆都沒想到。千香離開澧城之後,並不是一路直接朝著臨南城去了,而是中途繞了好幾次路,甚至還去了荊南草原。直到入冬時分,纔到了那裡。
而此時,她在顧家已經住了兩個多月了。
趙春娘本身生的好看,來她家提親的人不少。只是她娘總是嫌棄別人長相不好,家世不好,一直不願答應。到最後她勾引衛家小公子,名聲壞了,纔不得不到臨南來。
她有爹有媽,甚至還有三個兄長,總是在這裡住下去,大夫人不說什麼,顧家的小姐還不樂意呢。日子久了,一開始的熱情也沒了。她在這裡住下去實在難受,也就只有一個顧思承對她還算溫柔體貼。
一來二去的,那些話本里的紅袖添香故事看多了,也就自然而然的產生了點什麼。
千香嚇了一大跳,幾乎要以爲是自己聽錯了。再三確定之後,她愣在那裡,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你……”
趙春娘早就淚流滿面的又跪了下去,哭得一抽一抽的,著實讓人有種可憐又可恨的感覺。千香無奈,正想說些什麼,她繼續哭訴道:“我和表哥是真心的,姨母,我不敢對舅母說,表姐表妹們都不太歡喜我,我那樣的家世,你也是知道的……我怎麼配得上表哥呢?如今只有請姨母替我想想辦法,姨母,我孃親不在,春兒全都聽您的……”
千香默默的望著她,心裡翻騰不已。人家都說,把你當做孃親對待了,她還能說什麼?也只能皺著眉:“你先起來。”
趙春娘抽抽噎噎的再一次被扶起來,還沒站穩,門外已經傳來一聲冷笑:“別打擾你姨母,有什麼話,跟我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