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城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愧疚:“這次的事, 原本就與你們無關。自從前些時候,六王爺修書一封,讓我護送北疆神女到上京城中, 我便有些驚訝, 暗地裡派人探查了這神女的身份, 才發現原來她竟是北疆巫族的女子。”
巫族女子自幼便學習巫術, 普通人家尚且視其爲邪佞, 更何況天子?百里笙雖然告知表弟,這女子並不是真正的北疆神女,卻也沒說她是巫族的少女。
蔚百里臉上現出驚訝的神色來, 一雙濃眉深深擰起:“六王爺此舉何解?他難道是想將這樣的女子送入宮中?”
宋之城望著他,聲音低沉道:“我查出這件事的時候, 因爲事關重大, 便不曾告訴夫人。但前幾日你和顧姑娘前來做客之時, 夫人竟然將那等邪佞女子介紹同顧姑娘認識。今日接到百姓的報案,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好在你和顧姑娘無事, 不然,我豈不是做下了大錯?!”
蔚百里正想安慰他幾句,便聽見他語調沉重急迫:“世子爺,你們還是快些離開洛城吧。既然神女已經想要對你們下手,想必六王爺也會很快知道。你一人無所謂, 但顧姑娘是個弱女子, 怎麼能放任她落入險境?我先替你擋一擋, 你們快點離開洛城纔是!”
蔚百里搖搖頭:“我怎麼能留你一個人應對那個神女?恕我直言, 之城, 尊夫人或許已經被那個妖女迷惑住了,顧姑娘回到客棧的時候曾經對我提過, 尊夫人在望見那妖女的時候,態度比一般人更爲謙卑,甚至還能容忍那張揚跋扈的侍女在身邊放肆。”
千香告訴過他,宋夫人在看見神女主僕的時候,不僅主動站起來請她們入座,甚至還遣退了周圍侍候的丫鬟,親自爲神女倒水。
宋之城臉色一僵,眉頭深深鎖起,想起近幾日夫人莫名其妙對神女的誇讚,還有對她們的種種歡喜,他似乎也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了。
蔚百里趁熱打鐵:“之城兄,尊夫人的安危事大呀。那妖女在世上留不得,不如咱們先將她除去,也省得她到了宮中危害聖上。”
宋之城終於敗下陣來,望著蔚百里沉默良久,終於低嘆一聲:“也罷!無論如何,這妖女是不能留在這世上了!”
他幫著六王爺做事,原本也不是爲了什麼榮華富貴,幫著他將這北疆的巫族女子尋來,爲的也不過是之前的一個交易而已。現如今他的夫人卻受到了傷害,讓他怎麼能再繼續留這異族的女人在世上?
無論蔚百里和他站在怎樣不同的立場之上,他今日好心提醒,自己必然是要找個機會回報的。
太守府裡的兩個男人在那邊商量著該怎樣將妖女除去,另一邊,千香留在客棧中,心急如焚的等著蔚百里回來。
昨天晚上在河邊林子裡遇見那羣人的時候,她已經能猜到,到底是誰的人馬。也只有紅棗和徐大友還傻乎乎的真以爲他們遇上了山賊,恨不得告去官府,將那賊寇一網打盡。
蔚百里雖然在軍營裡摸爬滾打慣了,但這裡乃是洛城,宋之城便是洛城的老大,強龍難壓地頭蛇,何況宋之城還有名正言順扣押這裡所有人的權力?
她從中午等到傍晚,也沒見蔚百里回來,直到晚飯過了,街上點起了燈,夜市出來了。再到夜市散了,人流漸漸消失,蔚百里還是沒回到客棧來。
她不敢讓徐大友去探聽虛實,一方面是她和紅棗兩個姑娘,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孤身在外,實在危險,另一方面,便是徐大友本身還不如蔚百里,便是去了又能怎樣?
“小姐,你用點東西吧。”紅棗從後廚端了一個碗放在桌子上。大堂裡已經空無一人,只有他們三人坐在這裡。錢掌櫃和錢夫人也回房休息去了,只有個小夥計在櫃檯那頭,一邊撐著頭打瞌睡,一邊看顧著燭火。
那是一碗綠茶蝦凍,晶亮瑩潤的凍體裡完整的包裹著一隻完整的蝦仁兒,下頭還有鮮紅和金黃的甜椒,碧綠的花椰菜,用勺子輕輕舀一勺放入口中,入口即化,滑溜溜的便到了嗓子眼,只剩下滿口綠茶的清香和蝦肉湯汁的鮮美。
洛城人歡喜吃茶凍,無論是在什麼時候。這樣焦躁的夜晚吃上這麼一碗清涼舒爽的茶凍,心裡的煩躁似乎也隨著這清香和鮮美散去不少。
“小姐,世子爺今晚大概不會回來了,咱們還是先睡吧。”紅棗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只是昨日的那場混亂著實把她嚇壞了,現在心還懸著沒定下來,恨不得好好睡上一覺,什麼也不想。
小姐明明一直對世子爺都不鹹不淡的,怎麼今日忽然這麼關心起他來?他若真不回來,小姐還要等一夜不成?
她嘴裡這樣勸著,卻礙於徐大友在場,不好將心裡真正的想法說出口來,服侍著千香將那一碗茶蝦凍吃完,她端起桌上的碗,轉身就要朝後廚走。
千香知道她心裡不痛快,定是在嘟囔著蔚百里不好呢。但她向來是被自己寵壞了的性子,也就不在意什麼,擺擺手瞧著她遠去的身影消失在大堂盡頭,便繼續轉過身去,想著要等蔚百里回來問個究竟。
“啊——!!!”
淒厲的女聲尖叫劃破了寂靜的夜晚,緊接著傳來碗被打碎的聲音,打瞌睡的小夥計也被這聲尖叫吵醒,千香心頭一顫,和徐大友幾乎同時擡起頭來,下一刻,兩個人便不約而同的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後廚飛奔而去。
千香雙手都在顫抖,她聽得很清楚,這一聲尖叫,分明是紅棗發出的!
紅棗躺在後院的地上,在剛纔那一聲尖叫之後,她便再無聲息。月光透過滿院的松竹灑在她臉上,她的臉看起來蒼白得可怕。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存在。
千香把紅棗抱在懷裡的時候,摸到她手腕上脈搏尚且強勁,且渾身也是溫熱,知道她暫時不會有什麼大礙,徐大友蹲在她身邊,滿目關心的瞧著她們,那眼中的焦急和關切是裝不出來的,千香心下一軟,開口安慰:“她應當沒什麼大事,要麻煩你把她背進房裡,我去找夥計,讓他去請個大夫來。”
徐大友連連點頭,轉過身子,手還沒碰到紅棗,一個低沉略帶些沙啞的女聲便從一片黑暗中傳了出來:“她真的沒事麼?”
二人大驚之下回過頭來。月光稀薄,竹影也黯淡。四周是一片濃重的黑暗。那聲音是從一片黑暗中傳出來的,千香瞪著那一片暗色,那裡頭緩緩的走出一個女人。
她渾身都裹著黑色的斗篷,隔絕了一切光線,看起來身形纖瘦,個子不算高,但她邁著步子緩緩走來的時候,還是能讓人從心底裡感到恐懼。
“你是什麼意思?”她身上那種詭異的氣質讓千香有些顫慄,但還是擡起頭緊緊的盯著她,“你對紅棗做了些什麼?”
“她的名字真可愛。”女子輕笑一聲,從斗篷裡伸出的那隻手修長潔白,像是從未做過任何粗活一般柔軟細膩,在月光下猶如一塊羊脂玉,“長得也很可愛。”
“不勞你誇獎。”千香死死地盯著她手指,不知爲什麼,她總覺得,這女人的十指有一種古怪的魔力,讓人移不開眼睛。
黑色的長袍將她整個人覆蓋起來,那嘶啞的聲音聽起來就好像是一條蛇在吐著蛇信一般:“這麼可愛的女孩子,不能讓時間玷污了她,你們就陪著她一起留在這時候吧,怎麼樣?”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幾乎算得上輕柔飄渺,隱隱還有些魅惑的神氣,千香卻從心底裡感覺到深深的恐懼,那女人笑了一聲,便伸手從衣袖裡掏出一隻通體雪白的笛子來,放在脣邊一吹,隨著詭異的聲音,四周漸漸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就好像……就好像蛇在草叢中搖曳著身子前行一樣!
千香渾身寒毛直豎,徐大友已經眼疾手快,將暈倒在地上的紅棗攔腰抱起,不讓她碰到地面。
但無論怎樣,在二人瞧見這草叢中嘶嘶遊動出的一條條烏頭蛇的時候,還是不能自抑的渾身發起抖來。
千香怕蛇。
當年在學做菜的時候,祖父便曾經告訴過她,在某些地方,人們會以蛇入菜,作爲藥引。用得好,便是一味良藥,用得不好,纔會害人性命。
但無論怎麼說,千香都不曾見過一條活的蛇,這第一次見到蛇,難道就要把自己的小命賠在這兒?!
隨著那雪白笛子中傳出的聲音,一條條蛇接連不斷的出現,千香和徐大友不斷往後倒退,到了後門邊的時候,一推門,卻發現門被人反鎖住了。
那女人發出一聲尖利的笑:“能進了我這些寶貝的肚子,也算是你們死得其所了!”
她的笑容終止在半路。
千香還沒看清,只覺得眼前一道閃電劃過,刺破了整個夜幕,緊接著,便聞到一陣濃郁的血腥氣息。
“別看。”她正想看個究竟,眼睛便被一雙大掌擋住了,身後傳來男子清潤低沉的嗓音。
千香嘴角一咧,還沒出聲,心底已經是一聲欣喜的叫喊:“百里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