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煩悶，第二天也還是要照常開張。滿香樓依舊是門庭清冷，知味軒也照常生意興隆。
“小姐，咱們還要繼續去發果子嗎？”一大早，紅棗就端了洗臉水進來，服侍千香洗漱完畢，坐在她身後一面替她挽發，一面問道。
“不發了。”昨天的試驗結果證明，分發那些點心乾果，幾乎毫無用處。拿了果子的人，轉身還是去了知味軒，有些來晚了沒拿到的，也依舊願意來滿香樓用飯。
頭髮被扯斷了一根，疼得千香皺了皺眉，紅棗連忙收了手，抱歉的看著她：“小姐，您沒事兒吧？都是我不好，笨手笨腳的……”
千香搖搖頭，接過檀木梳子，發現上面有一縷糾結在一起的頭髮，竟是有點枯黃的顏色，再一摸自己身後長髮，在心底苦笑一聲。看著鏡子裡紅棗還是滿面歉疚，她搖搖頭嘆息：“不是你的錯。”
這幾個月以來，她整夜整夜的睡不安穩，因爲滿香樓的事耗盡了心力。還以爲憑著自己年輕，就可以無視這些，可是頭髮卻比身體更先反映出來。
淨了手，千香站起身來：“昨兒個叫你準備的糯米粉，準備好了沒有？早晨就吃水粉湯圓兒吧，千墨前幾日不是一直嚷嚷著要吃嗎？”
紅棗點了點頭，端起用過的水要出去倒掉：“準備好了。特意按照您吩咐的，用浸在井水裡一整天再加上一晚上的糯米，和著泉水一塊兒磨了的。早些日子千墨提起來的時候就弄完了。”
千香笑著捏了捏她的臉，贊她一句知心解意，邁步便朝著廚房走去。
和她不同，千墨出生不久，剛過滿月，千香的爹就跟著千香的娘去了。孟姨娘剛生下他，身子虛弱，小時候的千墨，幾乎天天跟在長姐的身後，感情比一般的姐弟要親厚不少。
他喜食軟糯粘滑的食物，尤其喜愛麪食，點心一類更是大愛。可惜孟姨娘覺得男孩子不該多吃這些軟軟甜甜的，一向不許他碰這些東西。
前幾日趁著千香做飯，他偷偷摸了過來，踮著腳尖仰著脖子對千香說：“阿姐，阿墨想吃湯圓兒，可是孃親不許……阿姐悄悄做給阿墨吃，好不好？”
千香看著他的眼神，忽然就想起小時候的事兒，雖然他漸漸長大，被孟姨娘領回去教養之後，兩個人之間也有些疏遠，但終歸還是幼時跟在自己身後的弟弟。也就點了點頭，允諾下來。
顧老爺子愛吃鹹，千墨愛吃甜。千香就做了兩種餡兒。紅棗倒完水回來，看見千香已經站在竈臺前，連身子都沒轉回來：“紅棗，洗一把小蔥來。”
紅棗應下來，洗蔥的時候她忍不住想，怎麼小姐不用回頭，就知道自己來了呢？
小蔥顏色碧綠，清早的時候剛從菜市上買回來，洗乾淨之後滴著水，看起來更加鮮嫩。
千香取了肥肥的一塊豬肉，去掉其中的筋絲，等紅棗拿了蔥回來，豬肉已經被捶的極爛，加了蔥末，秋油，再撒了少許鹽，餡料自然散發出一股子香味。
紅棗嚥了咽口水，再看向另一邊的白瓷盆裡，裝了磨碎卻又不太碎的松仁，核桃，白糖，用豬油和了，松仁和核桃閃閃發亮，更是逗人食慾大開。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小姐做菜了，紅棗還是覺得，每一次都讓她口水直流。
煮好了湯圓兒，千香命紅棗送上桌去，又怕千墨單吃甜食，覺得膩，取了去年醃漬的芥頭出來，稍稍點了幾滴香油，涼拌了盛在白瓷小碟子裡，一道放上桌去。
早飯的時候，不光千墨，連老爺子也贊她做得好。孟姨娘哼了一聲，往碗裡又扒拉了幾個湯圓兒進去。
吃罷早飯，孟姨娘領著千墨識字去了，千香坐在書房，翻看最近的賬本。
其實她看不大明白，做菜上她極有天賦，看賬上卻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沒一會兒她就頭暈眼花，索性把手裡的賬本一丟，問了管賬的顧忠。
顧忠是跟在顧老爺子身邊多年的老僕，比顧老爺子小了五歲，到如今也已是黃髮老人，不過顧家上下，不論輩分，一律喊他忠叔，只有顧老爺子還喊他“阿忠”。他身子還算硬朗，一直管理滿香樓的賬房。
“大小姐，看賬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學好的，您可要有耐心啊！”發現顧千香又不耐煩了，顧忠苦口婆心勸說。
千香頭疼：“可是這密密麻麻的字，我是一點兒也看不懂。唉，什麼時候千墨能長大，讓他來看就好了。”
“小少爺長大，那還有幾年呢。”顧忠笑著看了一眼顧千香，端了一盞茶，遞到她手裡，“這是今年才上的銀針茶，您嚐嚐。”
千香喝了一口，砸了砸，又喝了一口。新上的銀針茶用陳年的梅花雪泡了，滋味清澈甘美。以往她總要贊兩聲，多差的心情也立刻回覆過來。只是這次，顧忠等了她半晌，發現她擰著眉毛，好半天，終於蹦出一句話來：“我想，還是要再去看看！”
“顧小姐要些什麼？”小夥計站在桌子旁邊，畢恭畢敬。顯然是認識這個坐在桌邊對著菜單沉默不語的少女。
也是，天天門對門兒，大小姐偶爾也會來前面看看，怎麼能不認識？
坐在桌子前的綠衫少女正是顧千香，想了又想，她決定還是再來知味軒看一看，嘗一嘗，畢竟幾個月之前，知味軒剛開張的時候，夥計沒這麼多，吃的人也沒這麼多。
也許他們換了廚子？
“你這兒有什麼招牌菜？”站著的水紅衫子少女發話，正是紅棗。
小夥計得意洋洋的開始報菜名，聲音就好像唱歌一樣，顧千香知道這叫唱菜。蕭國境內，略有些規模的酒樓裡總有夥計會這麼一套，一來速度快，流利清楚，二來這也是招攬顧客的手段。
滿香樓的夥計，會這一手的自然也不在少數。只是這一套唱下來，可要花費不少時間，她打斷正在興頭上的夥計：“不用了，就來幾道平日裡大家愛吃的。”
“好嘞，您稍等片刻！”夥計應道，“咱們這兒的招牌還有酒，名喚‘醉生夢死’，每日裡賣得最好，顧小姐要不要來一壺嚐嚐？”
“要什麼酒啊？咱們小姐看上去是那樣的人嗎！”紅棗柳眉一豎，好人家的姑娘，哪有兩個人坐在酒樓裡，又吃菜又喝酒的！
“那就來一壺吧。”千香沒理會紅棗的抗議，點了點頭。
既然來了，就什麼都嚐嚐，還怕什麼好人家壞人家？況且她這樣整日的拋頭露面，照蕭國的民風，早就不算是好人家的姑娘了！
夥計利索的給顧千香上了一壺茶，知味軒生意紅火，自然也就沒人再過來搭理她。好在這裡是二樓的雅間，東面的牆上開了一扇窗戶，上面掛了湘簾。窗子正對著城外的碧波湖，清風吹來，湘簾搖晃，倒顯得十分的雅緻愜意。
等了有一段時間，菜才陸陸續續上齊了。紅棗肚子已經餓了，只是礙於千香在這裡，不好再抱怨什麼。只是她看著夥計的目光裡，都忍不住帶了幾分怨念。
桌子上一共五道菜。兩道是幾個月之前，千香已經品嚐過的杭椒雞，西湖醋魚，另外一道茭白炒肉絲，一道蝦油豆腐，配有一大碗酸筍雞皮湯。
細看來，每一道都是稀鬆平常的菜色。這些菜不僅知味軒有，滿香樓也有，放眼整個蕭國，會做這些的廚子，十個裡就有九個半。
千香心裡一陣疑惑。
難不成，這知味軒還真有什麼秘方，做得比別家更好吃？
拿起筷子，每道菜都夾了幾口，放在嘴裡一嘗，千香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紅棗，你覺得怎樣？”她怕自己的判斷出了問題，還特意問了坐在對面的紅棗。
紅棗皺眉：“ 一般般……小姐，這樣的菜，真能把咱們家比下去？”
言語間是滿滿的不可置信，顯而易見，她和千香的感覺是一樣的。
千香皺眉，是，這樣的菜，怎麼能把滿香樓的菜比下去呢？
五道菜裡，杭椒雞的杭椒和雞丁，炒的火候都不太對，杭椒微軟味道纔好，然而這裡的杭椒，卻是硬邦邦的，雞丁表面酥，內裡鮮嫩口感方佳，然而這裡的雞丁，炒的時間太久，內裡早已失去了軟嫩的口感。
茭白炒肉絲，本是最爲尋常的菜餚，只是茭白“初出太細者無味”，也就是說，又瘦又細的茭白味道寡淡，可是這一盤子的茭白，個個細得恨不得能穿進針孔裡去。
至於蝦油豆腐，做法本是取陳蝦油，代替清醬炒豆腐。油鍋要熱，加入豬油，蔥，椒，煎至兩面金黃，纔算美味。這是最味美價廉的一道菜，知味軒做的，也只是勉勉強強，豆腐外面算是金黃了，只是裡面，也失卻了軟嫩香滑的滋味。
這樣的菜色……
千香想破了腦袋，也不懂爲什麼會打敗滿香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