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夫人答應得還算爽快,千香和紅棗便跟著她到了後廚。
迎客居的廚房不大,掌勺的也就錢夫人一人。但廚房收拾得挺整潔,一樣樣物什擺放得也是整整齊齊。將將把火生了,那頭小二便一腦袋扎進來喊道:“老闆娘,三號房的客人說,要點菜送到房裡去!”
瞧見千香也在,他愣了一下,在臉上擠出一朵笑來:“喲,兩位小姐也在,失禮失禮!”
“說吧,要什麼?”錢夫人一邊將鍋碗瓢盆拿出來一一放好,一面取了調料,耳邊聽得那夥計報上菜名,便是噗嗤一笑,“可巧了,那幾位客人要的也是茶葉燻雞和甜茶果子,我就先將這兩道菜做出來給你們瞧瞧?”
千香點頭,便看見她取了腰果,核桃,杏仁等乾果子敲成碎屑,又與黑芝麻磨成的粉末混合在一處。粘米粉和白色的糯米粉按照一一的比例糅合,揉成麪糰,黑芝麻,腰果,核桃,杏仁的餡料,再摻了豬油,便是一個個小小的糯米糰子。將大竹葉洗淨,蒸煮一番,又在上頭抹上融化的豬油,放入鍋中隔水蒸了片刻,便算是做好了茶果子。千香瞧見她揉麪團的時候加入的水乃是上好的茶水,才知道這樣蒸出的甜茶果味道清香,口感也不若一般的茶果那樣膩人。
趁著茶果在鍋中蒸煮的時候,錢夫人又取了大蔥來細細洗淨,將蔥切成小段,和花椒,鹽一道放在臼中研磨,製成蔥椒鹽放在一旁。又將整雞去了毛,從脊背劃了一刀,掏去內臟和雞嗉,洗淨瀝乾水,用蔥椒鹽均勻撒在雞身上,醃一刻鐘的時間,便將雞身扒開,皮向下放在碗裡,上面放蔥段、薑片,加秋油、燒酒,上籠蒸至八成熟,取出,揀去蔥姜。
她將雞去毛的速度極快,手法也極爲利落,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那隻嫩雞便是渾身光溜溜的躺在案上。這時候錢夫人將茶葉加了少量水放在鍋裡,鍋巴掰碎,和菜葉,紅糖一道放入炒鍋,架上篦子,將雞皮向上擺在篦子上,蓋嚴鍋蓋,先用中火薰出茶葉的香氣,片刻後改旺火薰至濃煙四起時離火,待到煙散盡,掀開鍋蓋,取出雞刷上芝麻油便算成了。
纔剛剛出鍋的雞肉,千香鼻尖就聞到一陣茶葉的清香和煙火的燻烤味道。煙燻作爲一種烹飪技法,在上京城中,一直被認爲是不入流,不能上場面的,而經過煙燻的食物,也從來只能作爲配菜,如燻肉,薰腸。
而茶葉則往往代表著清雅,悠然,無論如何,是不會和這樣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並列提起的。
千香想,也許,是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錯了罷?爺爺在最初的時候可不就教過她麼?食物不分高低貴賤,而最極致的美味往往是最尋常的食材做出的,單看做菜的人是否用心罷了。
“老闆娘,客人在催了,麻煩快著點兒!”小二又一次來到廚房外頭,這次喊的聲音更大了些,錢夫人笑瞇瞇的朝千香二人點了點頭,朝外頭喊了一聲:“好了,做好了!你送去罷!”
小二接過菜急急忙忙的去了。眼瞧著天色不早,千香也不大好意思總是拖著人家不放,今晚已經學了這兩道菜,她便覺得心滿意足,帶著紅棗一道回了房間。
回房的時候,小二正巧從樓上下來。樓下已是空無一人,除了蔚百里和徐大友還坐在那裡,瞧著她們出來了,送她們進了門,這才放下心來。
千香是被熱醒的。
她醒的時候房間就好似蒸籠一般,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渾身好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她一把掀開被子,這才發現自己從頭到尾被裹得嚴嚴實實,雖說深秋的晚上有些寒冷,但也不至於裹成這樣。
房間裡昨晚便準備了一盆水,她洗漱完畢打開房門,便覺得房間外和房間內溫度截然不同。外面太陽看著雖大,天氣卻涼爽,她怎麼也想不通,房間裡怎麼能熱成這樣!
“小姐,可熱死我了!”紅棗一邊擦著額頭的汗珠,一面走出門來,嘴裡還在低聲抱怨,千香安慰了她一下,心裡也是奇怪。她走到樓下,才發現整個二樓的住戶幾乎全都聚在樓下,而外面天色尚早,晨星還在,空空蕩蕩的大街上,也只有賣早點的纔在那裡吆喝。
蔚百里和徐大友,一個是天生的習武的底子,一個是身材高大,體型壯碩,自然這一晚也是苦不堪言。此刻正拉著夥計的胳膊,要他給個說法。
“昨晚可把咱們給熱壞了!”千香和紅棗在他們對面坐下,便聽得周圍也有人皺著眉頭抱怨,“小二,怎麼回事兒啊?”
店小二陪著笑道:“各位客官,先消消氣,是這樣的。昨晚三號房的客人生病了,渾身都寒涼發抖,這大晚上的,大夫也不來呀,沒辦法,只能在地板上生了火盆,好讓她舒服些!”
他嚥下去沒說的話是,那客人穿金戴玉,瞧著便是極富貴的模樣。半夜把他叫起來,讓他生火的時候,他本還不願,但那位客官卻二話沒說,直接往他手裡塞了一錠金子!
一錠金子!那可是金子!掌櫃的都快樂瘋了,還有什麼不願?當下便答應將火盆生起,他還提議,說是要幫忙找大夫來,卻被那人給拒絕了。
開客棧的,天南海北,形形色色,什麼樣的客人沒見過?不願找大夫的,他倒也不是第一位,錢掌櫃自然應承。只是這迎客居的二樓底部乃是互相連通的,一家生了火,其餘的人必然會感到悶熱。
悶熱就悶熱一點罷!錢掌櫃嘴裡咬著金錠子,心裡樂顛顛的打著算盤,他有多久沒見著一錠金子了?足夠包下他整個兒迎客居一個月的數目!這麼大的一筆錢,這一整晚便能賺到,那熱就熱罷!
那一整晚的火盆便沒停過,那體質寒涼的客人想是把秋天當成深冬來過,不僅要了火盆,還要了厚厚的棉被,恨不得整個兒人縮進去纔算舒坦,他舒坦了,可苦了千香一干人,大清早的便被熱醒,一個個無精打采的走出來。
其餘人關注的點,倒是和她們完全不同,人羣中也有跋扈的主兒,聽見有人拿錢來壓人,便是老大的不高興,當即拍了桌子,擰著眉毛:“那人是誰?爲了他一個人的舒坦,怎麼,就要我們這麼多人陪著?叫他出來!咱們得好好理論理論!”
這不是要鬧起來了嗎?小二一個機靈,苦勸無用,只得顫巍巍的上了樓,敲了人家的房門,千請百請,才終於請了一個人下來。
那人跟在小二的身後,慢吞吞扶著樓梯走下樓來,衆人便已經有些不大自在。
不爲別的,跟在小二身後的,乃是個千嬌百媚的少女。一雙眼睛尤其生的水靈,那櫻紅的脣瓣兒,那白嫩的肌膚,那妖嬈的腰肢,隨著走路的動作款款擺動,瞧著她那嬌俏的小模樣,一行人心中便只能剩下四個字:“風情萬種”。
“你們,叫我們下來,有什麼事兒?”她倒也不怯,冷聲冷調的朝著當中的人問道,這聲音隱隱帶了些高傲,蔚百里當即便有些不爽快,同樣冷硬著聲音:“什麼事兒?昨晚你們舒服了,咱們這一羣人可熱死了,你就不該道個歉?”
小丫頭片子,道了歉也就算了。他不願和女人計較,便壓下了心頭的火氣。
誰知道他得到的,卻是那嬌俏少女拉長的一聲:“呵——向你們道歉,你們受得起嗎!”
她這樣說話,簡直稱得上是激起了民憤,一時間坐著的人倒站起來十之七八,其餘沒站起來的,也是對她怒目而視。那少女愣了一下,微微後退一步,還是仰著頭冷笑一聲:“我就問你們一句,在這洛城,誰最大?”
誰最大?
“自然是太守大人!”一個穿著儒衫的年輕人高舉雙手,朝著太守府衙的方向遙遙一拜。
少女的眼神中帶了絲輕蔑:“錯!”
她瞧著衆人迷惑不解的模樣,心底添了幾分得意,忍不住便大聲說道:“在這洛城,最大的不是太守大人,太守大人也要聽從六王爺的命令。我們家小姐,便是六王爺託了太守大人,千里迢迢從北疆請來的神女,要獻給皇上作爲妃子的!爾等無知小民,能和神女同住一間客棧,已經算是榮幸,現在竟然敢在次吵嚷,擾了神女休息,等進了京,見到了皇上,我們家小姐便要將你們一個個的都砍頭殺掉!”
人羣靜默了。
千香也沒再說話,蔚百里也沒再說話,只是默默的望著那得意洋洋的少女,心底添了幾分不屑。
不說她能不能進宮成爲妃子,能教出這樣張揚跋扈的侍女,那神女,想必也不是什麼真正的神女!
只是那沉默的人羣,似乎並不是如他們那樣感到不屑,相反,眼神中都添了幾分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