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棗長在她身邊, 雖然名義上是丫鬟,但其實嬌生慣養的程度比一般人家的姑娘也差不了多少。顧家從不讓她做重活,跟在小姐的身邊, 也沒人敢欺負了她, 倒是巴結她的人不少。
這小丫頭長到如今十五歲的年紀, 雖然一派天真, 性格卻潑辣得很。好在周圍的小夥計知道她心地不壞, 且生的又很是俏麗,都忍讓她些許。有些夥計嘴甜,往往還能哄得她眉開眼笑。
只不過遇見了這老實憨厚, 性格還有些執拗笨拙的徐大友,她一腔的伶俐勁兒都被這股子憨厚之氣堵在那裡。問他, 他傻呵呵的只會笑, 罵他, 他倒也不還嘴,只知道沉默的坐在那裡, 拿一雙眼睛瞅著她,那眼睛裡滿滿都是無辜之色,倒好像是她欺負了他一般!打?皮糙肉厚,怎麼打得動!
紅棗氣呼呼的坐在那裡,眼見得千香進來了, 這才住了口, 朝著徐大友冷哼一聲, 扭身便走。留下徐大友一個人站在原地, 嘴巴幾次張張合合, 都沒蹦出來半個字。
千香瞧著好笑得很,也不說什麼, 回了房間幾度盤問,這才知道今天白天他們二人發生了什麼。
原來那一日住在迎客居里的北疆神女已經搬到了太守府衙,不知爲什麼卻長久的耽擱在這裡。宋之城並未太過約束她的行蹤,因此得了空,她們主僕二人便上街遊玩。
洛城雖然不算治安極好,但因了全城的人都知道最近有個神女住進了太守的府邸之中,輕易也不敢招惹她。何況她們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大漢呢!
紅棗正巧拉著徐大友在街上亂逛,她怕一個人在這異鄉的街上走丟了,特意拉了他一道,卻反而被他氣得夠嗆。在遇到那對主僕的時候,紅棗原本想扭身走開,卻沒想到徐大友愣在原地的那一陣功夫,已經叫那個侍女瞧見了。
北疆異族向來風氣開放,那俏麗的侍女許是因了異族的關係,性格也是潑辣火熱,紅棗那點道行,在她面前根本不夠看。她看見徐大友,臉上到沒了那幾日的傲慢神色,反倒是笑嘻嘻的打起了招呼:“大個子,咱們在迎客居里見過的,你還記得嗎?”
徐大友還沒回答,就瞧見站在身邊的紅棗神色一冷,下一刻,已經是從鼻子裡擠出一聲冷哼,接著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他:“不許回答!”
她聲音小,但很堅定,徐大友無奈的望著她,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放了。但人家姑娘家先打了招呼,他怎好不回?只得愣愣的望著紅棗,極快的朝著那異族的侍女點了點頭。
侍女便滿面得意的望著紅棗,瞧著徐大友笑了一下,跟著自家小姐離開了。
徐大友不敢再看她,轉身想喊紅棗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離開了那裡,消失在人羣中。
他腦子是直的,只知道紅棗生氣了,卻也不知道她爲什麼生氣,且看見她離開了,也想不到是她先回了客棧,反倒一頭扎進人羣中尋找。找了一整個兒下午,直到又遇見了那北疆神女主僕二人,得了那俏麗丫鬟的提示,纔想起來,也許紅棗是先回了客棧了!
他回到客棧,也不管別的,只坐在那裡,瞅著紅棗也不說話,厚厚的嘴脣微微翕動,模樣看著倒是可憐巴巴的。紅棗氣得臉紅脖子粗,吼也吼了,但他什麼都不解釋,只知道一味的沉默。
紅棗跟著千香回了房,自去安慰小丫頭的脾氣。蔚百里站在房裡,他和徐大友身份不同,一向都沒什麼話可說,但如今瞧著這大漢委屈兮兮的模樣,竟然有點同情他來,又覺得有點好笑,便隨意問了一句:“那北疆神女身邊的小丫頭當真那麼好看?你就盯著人家瞧?”
徐大友猛地擡起頭來,神色更委屈了,他搖著頭說:“不是,我看的不是那個姑娘,是她身邊跟著的那位,身上掛了個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蔚百里依舊以爲他在狡辯,但同爲男人,他也能理解,所以只隨意的追問,並沒指望徐大友能說出什麼來。
徐大友瞇著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聲音裡似乎都染了幾分寒意:“我小時候的家也在北疆,是個小村落,村裡的人信奉冰雪神。”
冰雪神,就是掌管冰雪的神靈,相傳她每五十年一個輪迴,會將靈魂寄託在一個女孩的身上,這個女孩,就是北疆人所說的神女。
每五十年的春天,冰雪消融的時候,北疆的各個村落便要聚集起來,在所有十歲以下的女孩中挑選神女。被選爲神女的女孩,將會被供奉著與世隔絕的長大,而她肩上,自然也揹負著守護整個北疆的責任。
除了少數幾人之外,整個的北疆村落都沒幾個人能見到神女的真容,像現在這樣,洛城太守府裡的神女隨意的帶著侍女出現在大街上,是極不符合常理的。
當然,歷史上,也不曾有神女會作爲妃子進入皇帝的後宮之中,因爲神女,代表著冰雪神,是要一輩子冰清玉潔,不得成親生子的。若真有人敢佔有神女,那便是對神的褻瀆,會引起大亂。
六王爺送上這樣的一份“大禮”,想也知道,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思。只是中原腹地,衆人還不瞭解這些事情,而北疆的村落向來不與外人交通,若不是徐大友,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現在的神女,應該是由別的女人假扮的。北疆那邊一向不由六王爺掌管,若真出了什麼亂子,不會沒人知道。
那麼,六王爺送上來的這個女人,到底是想做什麼呢?藉著北疆神女的名頭,她打得是什麼主意?
“她身上佩戴的那塊梅花,是彩繪在木頭上製成的,確確實實是北疆那邊的東西。但是那個……在北疆卻沒有多少人會帶在身上。”徐大頭依然記得,他小時候覺得這東西很好看,還想著讓妹妹也帶一塊,卻被阿孃訓斥了一頓,說不是好人家的姑娘帶的玩意兒。
爲什麼不是好人家的姑娘佩戴的東西?時間已經太久,徐大友不記得了。但他印象裡覺得那一次阿孃的怒火發得很大,還問他看見誰帶了那樣東西,一定要躲得遠遠的,不許再和她說話。
現在這神女是宋之城找來的,他一定是知道事情真相的那個人,而若想找出答案……
蔚百里想,還是得去太守府親自拜訪一趟纔好。
千香和蔚百里是一齊接到太守府送來的請柬的。
兩個男人在書房說話,宋夫人便帶著千香在花園裡散步。太守府衙裡的花園不算大,但勝在清幽雅緻,遍植松柏翠竹,即使是在秋天,也依舊處處青翠悅目。
“妹妹,我瞧你今年也有十六七歲,不知可許了人家?”閒聊了一陣子,宋夫人便和顏悅色的望著她,一雙玉手執起茶壺,往桌上的茶盞中倒了兩杯茶。
被問到痛處,千香沉默了片刻,這才搖搖頭:“不曾。”
因爲十七歲還未出嫁,甚至還未定親,她幾乎是上京城中所有閨秀的反面教材。
宋夫人好似早有預料,望著她的眼神也變得溫柔憐惜起來:“咱們都是個苦命的。你韶華之年還未嫁人,我雖嫁了人,卻不能生育。”
她說得感傷,千香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何況那話裡還提到了自己?難不成要和她抱頭痛哭?她猶豫半晌,終於說了一句:“夫人放心,孩子總會有的,你還年輕著呢。”
宋夫人擦了擦眼角,臉上露出個歡喜的笑容來:“你說的是,今天本是個高興的日子,卻叫我鬧得不愉快。我就知道你是個貼心的孩子。不瞞你說,我夫君那裡有個表弟,年紀也才二十出頭,和你相仿,他呀,和你一樣,也是至今未娶。昨日他到了洛城看望夫君,我見到了真人,果真是英武不凡……”
千香滿頭黑線,任她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也只是微笑著聽,並不接話。接觸久了,她發現這宋夫人似乎有些過於熱情了,她似乎有喜歡給人做媒的嗜好?不然怎的才見了一面,便關心起自己的婚事?竟還要替自己和宋大人的表弟牽線!
宋夫人的話還沒說話,遠遠的風中就聞見一陣香氣。二人同時循香望去,便瞧著花園的另一頭遠遠的走來一對女子。
個子高一些的穿著淺藍色的棉衣,個子矮一些的穿著鵝黃色的裙子,走得近了,千香才認出來,那鵝黃色裙子的少女,容色俏麗,不正是那一日在迎客居見著的那個跋扈侍女麼?
那身穿淺藍色棉衣的女子,想必就是神女咯?這才幾月的天氣,怎麼就穿起棉衣來了?也忒古怪了些!
但人家神女來自北疆,大約風氣和這裡不同,千香也就沒多上心,直到她們主僕二人走得近了,這才慢悠悠的從石凳上站起身來,隨著宋夫人一道望著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