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咱們回去罷？”看見千香怔怔的站在原地，紅棗輕聲開口提醒道，伸手指了指站在那兒的千墨。
小小的孩子在外面玩了這一大晚，又叫又笑，現在已經困得幾乎睜不開眼睛。千香牽了他的手進了顧宅大門，剛過一道垂花門，就瞧見孟姨娘站在院子大門口，眼巴巴的看著他們這方向。
“娘！”千墨撲上去抱著她，孟姨娘順勢一把將他抱在懷裡，親了親他的臉蛋：“我的乖墨兒，有沒有累著？餓不餓？娘讓人給你做面吃？”
“沒有，阿姐帶著我呢，我今晚吃了好多東西……”小孩子現在還在興奮，對孃親不停的說些什麼，孟姨娘點頭聽著，臉上現出慈愛的笑來。
“大小姐，今晚真是多謝你了。”好像現在纔看見千香的存在，孟姨娘擡起頭來對著她道了聲謝。
千香微微一點頭：“不必，我是他阿姐，這也是應當的。”
“那，我就帶阿墨回去了，他應該也累了。”再對她敷衍般的笑了笑，孟姨娘牽著阿墨回到院子裡。
拐彎的時候，千香聽見她好似故意放大的聲音：“叫你不要吃那麼多冷的，你都忘光了？真是，娘是爲你好，怎麼說都不聽，別人不爲你著想的，你倒千恩萬謝！真是小白眼兒狼！”
那邊阿墨不知道說了什麼，孟姨娘的聲音立刻變了：“哎呀，你是不是餓了？那我讓綠豆去端碗湯來！綠豆！綠豆……”
千香站在原地，怔怔的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盡頭是一個小院子，花木扶疏，枝影斑駁，這時節梔子花還在開，晚上的時候滿院流香。
孟姨娘雖然嘴巴刻薄了點，但對千墨，倒真的是掏心掏肺的。
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即使上一刻還在生氣，下一刻卻因爲他嚷著肚子餓就忙得團團轉。
娘若是還在，是不是也會像孟姨娘對阿墨那樣對待自己?說不定，比那樣還要再好一些罷？
“小姐，小姐……”紅棗看她又在發呆，出聲提醒，千香驚醒，連忙搖了搖頭，甩開這些亂紛紛的思緒。
“嗯？”她看了一眼紅棗。
“前頭剛纔來人了，老太爺請您快點過去呢！”
爺爺讓她過去？
千香怔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稍微收拾了一番，就到了顧老爺子的書房。
她推門進去的時候，老爺子已經坐在那裡有一段時間了。不僅是顧老爺子，還有一個身材高大，頭髮花白，略有些佝僂的老人也坐在那裡。只不過顧老爺子是坐在椅子上，他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顯得有些拘束，只稍稍的沾了個邊兒。
“爺爺，忠叔。”看見二人都是一臉嚴肅的樣子，千香和上門，讓紅棗在外頭守著，這才轉過身來，走到書桌的前面。
這老人名叫顧忠，乃是顧老爺子身邊這麼些年來第一信任得力之人。他是顧家的家生子，從七八歲的年紀就一直跟在顧老爺子身後的。如今他年紀大了，顧老爺子便讓他照管顧家城外的一個莊子，事情不多，權當養老罷了。
顧忠照管的莊子名叫明珠別苑，因了莊子裡有一口溫泉，月光下宛如珍珠得名。明珠別苑地方不大，土地卻很是肥沃。原本按照顧老爺子的意思，這莊子裡的蔬果，顧忠儘可以自己用了，不必再上交，可是顧忠在顧家待了一輩子，每年有新鮮的蔬果，總撿了最好的那一部分，讓兒子送到上京城裡來。
他上個月剛來過一次，這次卻又在這裡出現，千香心內疑惑，卻也沒表現在臉上。
“大小姐。”顧忠不敢受她的禮，連忙站起身來，顧老爺子示意千香坐下，取了桌上的一個小罐子，遞到她面前。
“這是？”千香接過，打開來，只聞到一陣有些刺鼻的藥味，再深吸一口，卻發現藥味兒之中，隱隱約約夾了些甜香的氣息。
那香味甚是好聞，她忍不住連著吸了幾口，這才定睛朝罐子裡看去。
書房裡燈光明亮，千香看得清楚，罐子裡裝著幾隻鐘形的藥材，尾端生有須，頂尖開了朵暗紅的花，大約是經過了烘乾這一道工序，花朵已經枯萎，但可以想象，之前是怎樣的美麗。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不禁擡起頭看著顧老爺子：“爺爺，這是何物？”
顧老爺子道：“這是何方。”
何方？！
千香的眼睛驀地睜大，她看著顧老爺子，訝異道：“爺爺，你怎會有這樣東西？”
何方，是本朝三大禁藥之一。除了某些大藥行能進些少量的作爲藥引，其餘的都只能在太醫院內找到。就連皇親國戚，輕易也不能動用此物，更別提顧家這樣的平頭百姓。
“阿忠，你來告訴她罷！”顧老爺子忽然開口，對著一直默不作聲的顧忠說道。
“是，老爺。”顧忠點了點頭，這才彷彿回憶一般開口，“大小姐，我當年跟著老爺四處闖蕩，往南可達南疆，往北遠至北漠，其中的艱險，自然不必多說。有一回行至一處密林，周圍忽起大霧，濃霧之中，有一隻野獸忽然朝我們撲了過來，我不慎被咬傷了腿，幸而被獵戶救了下來。後來老爺帶我去了城裡，請了最好的大夫醫治，現在腿是沒什麼問題，只是陰天雨雪，就疼痛難忍。”
顧老爺子嘆道：“這哪是什麼不慎？你分明就是爲了救我才變成這樣！後來回到上京，偶爾得知有一物能夠緩解他的腿疾，就算不能完全根治，但至少可以保證不會惡化。”
“此物，就是何方？”千香仍舊驚訝。何方雖然因爲能讓人產生幻覺，沉溺其中，消耗人的精神而被列爲禁藥，卻也因了它的麻痹作用，是不可多得的一味良藥，但不管它藥效多好，終究不是他們這樣的人能夠得到的。
“是。”顧老爺子點頭應道，“你曾祖父當初還在御膳房裡，有幸得了聖上的賞識，便特意爲顧家求了這少許的何方，能夠讓你忠叔緩解腿疾。”
千香笑道：“這不是皆大歡喜的事嗎？忠叔這些年來，腿疾再也不曾復發過了罷？”
顧忠連連點頭：“這都是託了老爺的福！”
顧老爺子的神情忽然嚴肅下來，看著千香，又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個酒壺：“千香，你可記得，上次你拿給我的醉生夢死？”
千香亦嚴肅道：“自然，爺爺可是得出……”
她話沒說完，卻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一般，眼睛驀地睜大，低頭盯著手中的小罐子，不可置信的說：“難道……難道？”
難道這醉生夢死裡，竟是加了何方？！
顧老爺子看她神情，已知孫女猜測到了什麼，遂點頭證實她的猜想：“不錯，這醉生夢死裡，十有八九，便是加了何方。”
當日他聽了千香對於醉生夢死的描述，當即便覺得不對。只是因了何方是禁藥，普通人並不能輕易得到，違者甚至要被投入大牢，這纔沒往這方面去想。
只是上次顧忠過來，聽了他的描述，立刻便提出了猜測。
何方這種藥材，能夠讓人陷入幻覺，將人的感官放大數倍甚至數百倍，因此千香纔會聞到那樣濃烈的香味，纔會有說不出的美妙歡欣的感覺。
竟然有人敢在酒水裡加禁藥，這簡直是將蕭國的律法視爲無物！饒是千香知道知味軒背後的人地位高貴不可言語，也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憤怒。
這樣的食店，還能再留在世上，任它禍害百姓麼？！
想起每日無數前往知味軒用飯的客人，千香覺得，必須想個辦法，讓知味軒從此消失在世界上！
只是單憑他們顧家一家之言，能將知味軒扳倒嗎？那無數的百姓，會不會以爲，滿香樓爲了扳倒知味軒，就想出這樣下作的手段？
且現在並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醉生夢死裡真的用了何方這樣的禁藥。畢竟大多數人，是根本不認識這種藥材的。
紅棗推開房門，將手中的托盤放在了紅木桌面上。
托盤裡放了一碗熱騰騰的黑芝麻牛乳羹，加了少許蜂蜜，聞起來甜香撲鼻。這是千香每晚都要服用的東西，安神補腦，對烏髮也有奇效。
“小姐，別想了，先用點東西吧！”自從那天晚上，從老爺的書房裡回來，小姐就一直這樣皺著眉頭，盯著空中的某處發呆，喊她也聽不見，怎樣都不見反應。
紅棗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這幾日小姐沐浴完畢，她都能發現有無數落髮散在地上。而且昨天晚上，小姐從浴盆裡出來的時候，差點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虧得她站在一邊，眼疾手快的衝上去扶住了她。
“嗯。”千香點點頭，用勺子攪了攪碗裡的牛乳，往日香醇的滋味兒融在口裡，她卻怎麼也嘗不出來。
到底，該怎麼辦呢？
“今兒蔚王府那邊派人來了，說要問問小姐，老太爺有沒有答應讓少爺拜師的事兒呢！”看她總是皺著眉頭，紅棗笑嘻嘻的想轉個話題，便說起了剛纔的事兒。
千香無奈：“這樣嗎？”她就知道，蔚百里一定是故意的，明明知道這是她一時用來推諉的話，還故意拿出來噁心她！
不過……
“你說……蔚王府，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