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許新年早早地沐浴更衣,穿戴整齊,對著銅鏡,整了整腰間玉帶和頭頂烏紗。
今日,可是陛下大婚的日子,馬虎不得。
當然了.也可能是祭日。
推開房門,步入院中。
許新年不自覺地擡起手臂,遮在眼前。
今天的日頭,怎得這般毒辣?幾乎要晃得人睜不開眼。
心中腹誹,許新年向前數步,忽地,心頭一驚。
只見那刺眼的金光,居然從天而降,來到院中石桌附近.
嘶.何方妖孽?
膽敢在京都興風作浪.就不怕一道天雷降下,瞬間灰飛煙滅嗎?
正想著,眼前的金光竟變得柔和了些許,至少不再刺目。
眨眼間,便化作人形,坐了下來。
饒是許新年自認活了大半輩子,對許多事早已見怪不怪,此刻仍是不免有些心驚肉跳
他凝眸看去,就見金光所化的人影,五官愈來愈清晰。
他只是坐在那裡,卻似乎自有一股普天之下,捨我其誰的威儀!
看清那張臉的一瞬間,許新年當即揚起衣襬,重重跪在地上。
“參見.陛下!!!”
盡心盡力輔佐對方二十餘載,從初出茅廬的一介書生,到百官之首。
許新年便是認錯了自家夫人,也斷不可能認錯對方!
先帝,趙無極!
想起一路以來的點點滴滴,不自覺地,淚水竟已打溼了雙眼。
“哈哈哈,朕如今,不過區區一縷殘魂,新年大可不必如此!
快起身,過來吧,陪朕坐坐。”
許新年趕忙起身,輕輕擡袖擦拭一下眼角,依言坐在對方身邊。
“陛下,您這究竟是?”
趙無極虛實不定的臉龐上看不出表情,唯有聲音和氣度,一如往常。
他的語氣略顯滄桑:
“朕,感慨歲月無常,身體每況日下。遂打算借天子龍氣,嘗試突破天人壁壘
只可惜,最終功敗垂成,被幹兒鑽了空子。
哈哈,接下來的事情,朕不說,你也猜到了。
不就是帝王家中那些事?古往今來都是一樣,不提也罷。”
許新年嘆息一聲。
還真是,沒什麼新意的回答啊.
他雖一介文臣,對於武道一竅不通,卻也知道一件事情。
自古帝王,身具一國之氣運,武道突破,較之常人相比,難逾登天!
陛下窮其一生,暗中修煉到六品巔峰,已是世所罕見。
何況是,那令全天下人,困擾數百年之久的天人壁壘?
“好啦新年,不說這個,陪朕下下棋吧。”
天色破曉,許府的下人們漸漸忙碌起來。
他們很是好奇,如此重大的日子,老爺早早起身,竟是爲了.
一個人跑到院子中,跟自己對弈?
許新年識趣地不再提及有關當下朝局,和諸位皇子之事,就只跟對方聊聊過往。
兩人亦師亦友,相伴多年。
許新年無比確定,眼前之人,絕非他人所扮,貨真價實,就是先帝趙無極!
雖然不知,對方這幅狀態意味著什麼。
但再次相見,他終究是欣喜的。
啪!
隨著自己一子落下,對面許久不見有人動作。
他疑惑地擡頭望去,自己對面的石椅之上,那道金色身影,已經淡到幾乎肉眼難見。
“新年棋藝依舊爐火純青,倒是朕生疏了”
“今後,還當好生輔佐若曦纔是。”
許新年坐在原處愣了片刻,這才無言起身。
他雙手攏袖,仰頭望天。
身影莫名就有些落寞,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
伸手喚來心腹,在對方身旁耳語兩句。
許新年再不停留,大步朝早已等候多時的馬車走去。
“走罷,入宮!”
——
“高統領平身吧。”
城外,幾千人的騎兵隊伍,自然不可能盡數入內。
安青派出兩夥人馬,聽從林三浪的號令,負責爲公主殿下鞍前馬後,順帶押送齊國官員和質子。
身爲平亂英雄的衆人,昂首挺胸跟在殿下身後。
唯獨趙若曦自己,臉色卻是異常的難看。
她看著那個顫顫起身的男子,皺眉道:
“除了你,就沒有其他人在這裡等候本宮嗎?”
高成一臉惶恐,壓根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還以爲殿下是在責備自己.排場小了?
這樣說來,對方怎麼說也是先帝最寵愛的公主,當今陛下同父異母的親妹妹,的的確確,當得起更大的排場。
可問題是自己事先,對此並不知情啊!
甚至就連他,也只是剛好在巡視城門,碰巧撞見了而已
“回殿下陛下今日大婚,一應賓客,已於昨日抵達,金吾衛大多都在各處巡查,維護京都治安!
下官下官還以爲,殿下路上耽擱了,歸期未知,這纔沒有準備,請殿下責罰!”
說著,高成已是汗如雨下。
“算了,沒你的事,退下吧。”
趙若曦的眉頭皺了起來。
本姑娘在京都門口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姓徐的怎會到現在還沒來
該不會,是正在哪裡風流快活?
高成如蒙大赦,剛要離去,便聽得背後公主再次出聲叫道:
“慢著!”
“殿下,請吩咐!”
“明鏡司莊津瑜,跟鳶花樓雲辭姑娘,近來都在做些什麼?”
高成一臉惶恐,心臟險些快要提到了嗓子眼!
壞了!
明鏡司的掌鏡使做什麼,只由陛下一人做主,哪裡輪得到他來過問?
更不要說什麼青樓的花魁
殿下這分明是要借題發揮,要了自己的小命啊!
撲騰一下跪在地上,高成磕頭如搗蒜:
“殿下!臣.惶恐!”
君不見,就在剛剛,貴爲兵部尚書,對方都是說斬就斬,眼睛都不眨一下?
畢竟是位一言不合,便要下令屠城的狠角色.
高成已經預見,自己馬上就要因爲巡守京都不利,而被斬首示衆!他擡起頭來,一臉無辜地望向眼前的女子。
天可憐見政變之時,臣從頭到尾盡忠職守,並未參與其中啊!
趙若曦眼角一抽。
不過是隨口問了一句,這怎麼還委屈上了?
問題是閣下生得臉巨口闊鬍鬚茂盛,這幅泫然欲泣的樣子,著實很噁心的好吧!
“高大人無需如此,平身吧。”
沒有再理會對方,趙若曦轉身重回馬車之上。
城外,安青率軍撤出二里,以修整爲由,就地安營紮寨。
他已做好了打算,一旦京都情況有異,立馬揮軍入內!
有那個姓徐的傢伙在,如何讓自己這五千人馬進入城內,想來無需自己多費心思。
看著臨時營地中一衆忙碌的士兵,安青捏著下巴,總是感覺缺了點什麼。
“許副將,過來。”
“有!”
安青掏出一袋碎銀,遞了過去:“一路奔波,弟兄們都累壞了,你帶上幾人,進城買些上好的食材出來,今晚我來做東!”
“將軍英明!!!”
將士們喜上眉梢,就連紮營的速度,都明顯快了不少。
許副將剛要領命離去,就聽對方湊近過來,小聲嘀咕道:
“捎帶去朱雀巷附近吆喝兩聲,就說安青回來了,自會有姑娘衝出家門,隨你出城
去吧!”
——
“馬車裡就是若曦殿下?可惜啊來的晚了,看不清樣子”
“剛剛我在城門口看見了,那叫一個英姿颯爽,跟先帝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愧是能蕩平大齊的英雄!比某些人可強得.”
“閉嘴!你不要命啦?”
馬車搖搖晃晃,兩旁的百姓越聚越多,喧鬧之聲令她煩心不已。
不對勁。
哪怕徐盡歡大多時候看上去,都有些風流成性,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卻是從不曾含糊過。
直到現在都還沒現身.
該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吧?
始終未能見到朝思暮想之人,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擺弄著衣襟。
直到馬車外,傳來了一道稍顯熟悉的聲音。
“兵部常威,參見若曦殿下!”
常威本身便是三品武者,這一吼又運上了些許氣機,當即令整條街巷一靜。
“停車。”
趙若曦掀開車簾一角,終於想起了,這位曾在鳶花樓匆匆見過一面之人的身份。
“常大人無需多禮,許久未見,入車內一敘吧。”
常威受寵若驚,趕忙依言鑽入車廂。
兩旁百姓紛紛側目。
‘剛剛在城外斬了尚書轉頭便邀請侍郎一道乘車。
這裡面的門道怕是由不得人不多想啊’
當今陛下的登基之路,似乎並不光彩。
這幾乎是一件,全京都人都心中有數,卻出於畏懼,無人敢提的事情。
只是最近,隨著殿下在西部大放光彩,一時間,許多小道消息,便如雨後春筍一般生長開來。
常威剛一入內,趙若曦當即張開了一層神識屏障。
“常大人,可是出了什麼意外?”
她知道,這位常大人已然被登徒子收入麾下。
可是,對方卻斷沒道理,在這種時候出現在此處!
除非是有什麼不得不來的理由。
趙若曦心頭一顫,從沒有哪一刻,如此期待是自己多心了。
“回殿下,正是出了些狀況就在前日晚上,徐先生被抓了.”
眼看著對面之人臉色驟變,車廂內殺氣如有實質,常威趕忙道:
“殿下莫急!雖然被抓,但先生卻已派人傳話給下官,稱他和莊姑娘無恙,不必介懷,一切照計劃行事即可”
常威本以爲,說完這句話,對方當可安下心來。
怎料,車廂內的溫度,甚至比方纔更加低了.
“沒逝就好。”
趙若曦的語氣冷若冰霜。
“殿殿下一路勞累,好生歇息,下官告辭.”
剛要開溜,對方卻好似壓根沒有聽到他說什麼。
“常侍郎,你方纔說.他和誰都無恙?
莊姑娘.可是明鏡司,莊津瑜姑娘嗎?”
常威頓時感覺冷汗都下來了。
“許許是下官記.記.記記記錯了?”
趙若曦很快平復了心情。
罷了。
此時此刻,並非糾結這些事情的時候。
不論如何,人沒事就好。
“本宮知曉了,有勞常侍郎。”
“殿下.言重了!下官告退!”
車廂內再次只剩下趙若曦一人,她撫著額頭,淡淡道:
“走吧,速速入宮。”
“今天,可是皇兄大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