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畢竟是成名已久的刀法宗師,哪怕對面的小子,突然間一副盡得陸淵真傳的樣子,卻也不至於當場叫他嚇破了膽。
究竟有多少斤兩,還是要手底下見真章才行!
迎面飛來的點點劍芒如雨,宋玉一身刀氣透體而出,將周身要害護在其中,同時舉刀格擋。
行氣至半途,胸口處頓生一股憋悶之感,就連舉刀的手,都比往日慢了三分!
糟糕!
宋玉心頭一驚,這才發覺,氣海之外,被一層薄如蟬翼的冰膜包裹著,任由真氣來回衝撞,卻只能從些許細小的縫隙中流出
先前那一縷看似微弱的寒氣,剎那失神間,居然已經擴散到了這等地步!
高手過招,差之毫釐,便足以致命!
倉促之間已然來不及變招,宋玉手中寶刀堪堪架在面前,護體罡氣尚未成形,劍雨已然先一步落下。
噗.噗.噗.
碎玉鋒銳的劍尖刺破了皮肉,發出連串悶響。
雙肩、腿部.凡是刀身遮擋之外的地方,瞬間被刺出千百道淺淺的細口。
宋玉身上,頓時血雨飆灑!
血液尚在半空,便被那徹骨的寒氣給凝成了一顆顆血紅色的冰珠,噼裡啪啦落往地面。
傷口雖淺,但每一處卻都蘊含著那要命的刺骨寒氣,一瞬間,宋玉整個人如同置身冰窟,從內到外,從頭到腳,都透著驅之不散的寒意。
手中那扇門板一般的寬刃巨刀也跟著難以爲繼,噹啷一聲掉落在身旁。
他艱難地呼出一口氣。
這才發現,自己竟也與對面那個少年一般,噴吐出了大片的白霧。
“好好快的劍”
身體漸漸失去了知覺,就連意識也開始變得無比緩慢。
他聽到了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
那是對方緩步走來,踩碎了自己灑落在地面的血珠。
“士可殺不.”
一生當中,不下千百次生死對決的經歷告訴他,自己即將喪命於此了。
回想起對方先前嘲諷鐵匠之時的嘴臉,這位一百多歲的刀道宗師,不禁有些悲從中來。
練了一輩子刀,就這樣栽在了一個小輩手中.
真是不甘心啊
“前輩誤會了。”
徐盡歡雙眼當中的冰藍色逐漸褪去,一步步朝著對方靠近。
不遠處,顧小小撒開丫子一溜煙地跑了過來,奶聲奶氣地道:
“老眼昏花難怪練了這麼些年,都沒法練成‘人刀合一’的境界!
徐盡歡纔不是喜歡欺辱敗者,剛剛那樣做,不過是爲了引你現身罷了。”
她一手掐腰,朝著老人做了個鬼臉。
“好啦嫋嫋。”
徐盡歡看著這位老者,哪怕拋開顧嫋嫋突然傳授的功法不談,能夠與這樣的高手一戰,也著實令他受益匪淺。
況且,單憑對方在自己安置顧嫋嫋的過程中,始終袖手旁觀,不曾干擾,便已是一名值得尊敬的對手了。
“正如前輩所言,立場不同,不相爲謀
既已刀兵相見,便不邀前輩共飲了。”
老人渾身上下都已爬滿了冰霜,整個看上去,像是一隻做工粗濫的冰雕。
這種凍傷仍在持續蔓延著。
徐盡歡知道,自己再不動手給他一個痛快,對方就只能眼睜睜地感受著,自己的血肉一寸寸壞死,直到徹底失去生機。
“請前輩赴死!”
他手中碎玉飛速向前一刺,老人的額前瞬間多了一顆血洞。
砰.
失去了支撐的身體直挺挺倒在地上,碎成一地冰渣。
‘霜天訣’
‘劍聖少年時期的功法,便已恐怖如斯!’
城牆上,禁衛兵們全程目睹了這一場戰鬥,一個個看得心馳神往
他們遠遠便聽到了‘霸刀宋玉’四個字!
其師尊天刀林缺,畢竟已經是幾百年前的老古董。
而這位‘霸刀’的赫赫兇名,卻實實在在,是近百年來,一場場震撼人心的大戰中打出來的!
‘宋玉’二字,無分國界,乃是普天之下,多少練刀之人心中仰望的大山!
如今,這座大山,就在衆人眼前,被大燕年輕一代的少年英雄,推倒了!
——
“呼勝了就好。”
深宮之中,趙若曦的臉上,雖然寫滿了旗開得勝的驕傲,眉宇間,卻又隱隱有著些許惆悵。
周瑾咧開嘴角,哈哈大笑道:“真不愧是師父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弟子.嫋嫋啊嫋嫋.真有你的!哈哈哈”
“國師既然一早便將碎玉相贈,爲何直到今日方纔傳授功法?”趙若曦皺著眉頭,似有不滿。
在她看來,若是徐盡歡早早地掌握了這【霜天訣】,何至於剛剛一度險死還生?
周瑾咂咂嘴,嘀咕道:“姑奶奶,三兩銀子,幾十塊糕點,便將老鬼壓箱底的功法傾囊相授我說陛下呀,天底下,哪裡還有這樣子的買賣?
若是嫋嫋沒有因爲身中劇毒,失了神智,這等天大的機緣,他怕是一輩子也碰不上!”
趙若曦張大了嘴巴,這才恍然大悟。
劍聖親創的法門,若是可以隨意外傳,普天之下,如今會使的,又豈會只有這麼寥寥幾人?
果然,一旦牽扯到徐盡歡,自己整個人都變得不理智了
“我說,你現在該擔心的,似乎不是這個吧?”
趙若曦知道這位老師所指的是什麼。
聞言,她神色轉冷,那股子流淌在趙氏血脈之中,睥睨天下的氣勢,再一次展露了出來。
“那日,見到國師受傷之人實在太多,總不能爲了封鎖消息,便將八成以上的禁軍和官員盡數殺了。
朕本想借此機會,揪出藏身在燕京之中的毒瘤,卻沒想到,賊子所用的手段,竟如此歹毒
不得不承認,周國背後出謀劃策之人,的確非同尋常。是那個姓褚的少年將軍?”
周瑾端起茶壺,咕咚咚地牛飲起來,點頭道:“估計是的。老夫雖未曾見過那廝,但瞧這行事風格,的確像是對方的手筆。”
“早知道那日在渠縣之外,不計代價,也要將其給宰了!”
趙若曦眼中殺機畢露。
“就算被他們知道國師出了問題,又能如何?”
“來而不往非禮也,不讓他周國付出些代價他褚雲祿怕是以爲朕一介女流,便可以任他搓圓捏扁了!”
周瑾也不搭話,依舊自顧自吃著宮中特有的精美糕點。
連他也未曾想到,這個當年在自己手下不好好修煉,整日只顧著惡作劇的小女娃娃,長大之後,反倒是一衆兄弟姐妹中,最像她那位死鬼老爹之人
“陛下你又錯了,你與周國之間如何你來我往,勾心鬥角,老頭子我半點也不關心
我想說的是,你明知那小子被人盯上,還放任他去做餌,就不怕人家心生嫌隙,記恨於你嗎?”
周瑾眼珠一轉,笑得意味深長。
什麼大周小周.關他什麼事?
他可不是八卦,只是在替這位徒弟陛下,擔心身邊的人才流失罷了!
趙若曦美目流轉,狡黠一笑,卻是不答反問道:
“還沒請教老師,莊掌鏡究竟是何狀況?畢竟明鏡司掌鏡使的位置至關重要,總不好一直空著。
若是老師寂寞久了,想要續絃.又不好意思開口,朕願意替老師前去勸說一二.
哪怕老師您如今又老又八卦也無妨,男子二三百歲,正是闖的年紀.”
“咳咳咳咳!”
周瑾猛地嗆了一口茶水,怒而拍桌:“好你個小若曦,當了皇上,翅膀硬了是吧!”
他罵罵咧咧,擺擺手冷哼一聲:“一時半會醒不過來.什麼明鏡司的掌鏡,先另選他人吧!”趙若曦強忍笑意,點頭道:“就依老師所言。”
——
“嫋嫋,剛剛真多虧你啦!”
解決了宋玉,徐盡歡笑瞇瞇地朝著顧嫋嫋走了過去。
剛要伸手把對方抱起,像之前那樣扛在肩上,就見小丫頭氣鼓鼓地抱起肩膀,整個人向右橫跨一步,躲了開來:
“哼!剛剛你踢本國師的時候,纔不是這副嘴臉!”
“嘿嘿.我還不是怕你受傷嘛.”
徐盡歡尷尬地撓了撓頭,心中哭笑不得。
有好些個瞬間,他甚至產生了‘若是對方的蛇毒解不掉也不錯’這種念頭。
畢竟,從前那個顧嫋嫋,雖說神通廣大,又很好騙
但如今面前的這個小不點,才更像是一個‘人’啊
他的雙眼不住朝著遠方打量,算算時間,自己爲她準備的‘禮物’,也該到了纔是
“下官張龍星,見過徐先生!”
徐盡歡早已注意到了身後一羣人浩浩蕩蕩地靠近過來,卻是根本懶得理會。
一下子見到這麼多彪形大漢,顧嫋嫋嚇得顧不上生氣,噌地一下跳起,四肢緊緊箍住徐盡歡的大腿。
“張大人有什麼事。”
徐盡歡的語氣不鹹不淡,依舊背對著衆人,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的打算。
張龍星額頭見汗,小心翼翼道:“下官剛剛接手代管血衣衛跟明鏡司之職,辦事不利,連京都混進了這許多賊人都不知道,請先生責”
“哦,感覺愧疚的話,就回去面見陛下,自行請斬吧。”
“先先生!”
張龍星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便要行跪拜之禮,怎料一股莫名之力卻將雙腿死死按著,任他如何努力,根本跪不下去!
徐盡歡這纔回過頭,朝著那位滿頭大汗的指揮使笑了笑:“我開玩笑的。”
張龍星如蒙大赦,背部已然被冷汗浸透。
這位徐先生,果真一如自己預想中的一般,乃是個通透之人。
打從自己率人,尾隨著他和幾名周國探子出城之時,對方想必已經明白,血衣衛對於其被伏一事,早已知曉。
“下官惶恐.”
他支支吾吾,心中早已打起退堂鼓,卻又不敢不將陛下交代之事落下,渾身顫顫地道:
“陛陛下她.”
“來了!”
徐盡歡充耳不聞,只是雙手舉起腿上的掛件,再次放在肩頭。
顧嫋嫋歪著腦袋看去,只見視野盡頭,天空中突然出現了一片成羣結隊的黑點。
沈煉全程不敢擡頭。
連自己敬佩不已的這位大人,在對方面前都要如履薄冰。
一想起自己曾差一點便親手拿了那位鳶花樓的掌櫃陳小六,他便感到後怕不已.
莊掌鏡救了自己一命啊!
“滾吧!”
那個名爲徐盡歡的男子突然冷哼一聲,話音剛落,不知從何颳起的颶風便吹得衆人睜不開眼。
身無半點修爲的張龍星最是不堪,差一點被這股邪風給刮上了天,多虧一衆部下將其死死拉著,這才倖免於難。
飛沙漫天,幾乎遮住了視線。
衆人小心翼翼向後退去,一時間,眼前除了黃沙,再無他物,就連身邊之人,都快要看不清楚。
成片的黑色渡鴉來到了徐盡歡兩人跟前。
它們在空中圍成一個圓圈,圓圈當中,頓時盪開水波一般的漣漪,一道道柔和的空間波動從中蔓延開來。
“這是什麼?”顧嫋嫋一臉好奇,伸出小小的指頭,便想上去觸摸。
“進去就知道了。”徐盡歡輕聲笑道,一步踏入其中。
狂風呼嘯的東城門外漸漸恢復了風平浪靜。
張龍星、沈煉等人回過神。
自己一行,來時器宇軒昂,如今卻是各個都被黃沙給灌了滿頭滿臉。
而面前空空蕩蕩,還哪裡有徐盡歡半個人影?
張龍星瞬間心如死灰。
完了
剛剛還因爲在對付敵探的過程中,爲自己的隨機應變,處置得利而沾沾自喜。
結果卻沒能完成陛下交代給自己的任務.
這驟起驟落的心態差,一時間令他感到有些頭暈目眩,幸得周圍部下攙扶,這纔沒有當場摔倒。
“張大人!”
“無妨.年紀大了,受不得這麼大的風沙”
張龍星苦著臉敷衍道。
一種當初身爲員外郎時,從不曾深切體會過的感受,躍然浮現在眼前——
伴君如伴虎!——
踏入波光漣漪的一瞬間,顧嫋嫋便感到眼前天旋地轉,迷迷糊糊就跟那日自己從天樞閣頂墜落之時一般奇妙。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早已不在先前的地方。
迎面的風中像是夾雜著鋼針,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上,甚至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好好好冷.”
她的牙齒正在打架,發出喀喀喀的脆響。
直到一股暖流,從背上的那雙大手之中涌入體內,這才終於驅散了寒意。
顧嫋嫋看著遠處家家戶戶升起的濃濃白煙,和視野盡頭,那一片白雪茫茫的山巒,詫異道:
“我們.這是到了哪裡呀?”
徐盡歡再次變戲法一般,從渡戒中取出一條毛茸茸的毯子,將顧嫋嫋整個包裹起來,再輕手輕腳地放在了地上。
“奉州,奉華城。”
“大燕國的最北端。”
說完這句,視線中的一切,突然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水霧,變得似真似幻。
顧嫋嫋伸出小手,任由那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雪花落在掌心,怔怔地呆愣在原地。
猛地,她終於想起了什麼一般,手舞足蹈地朝著城中跑去:
“下下雪啦!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