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要死了嗎?”
說著無比殘忍的話,女人的語氣卻是十分平靜,甚至帶有一絲釋然。
“這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在夢裡,這麼清晰地看到璟昱哥哥呢.”周蓯嘉一手向前,想要去觸碰面前的男子。
又怕這一切只是鏡花水月,只要自己輕輕一碰,就會像之前一樣碎掉。
“蓯嘉.是我,真的是我.”
“少騙人了.”周蓯嘉苦笑一聲,“璟昱哥璟昱哥早就已經被毀去了容貌.就連聲音,也在吞劍之後,變得沙啞異常
只有在夢裡,纔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真好,要是能夠在夢裡死去,便可以一直不用醒來了”
不知不覺間,趙璟昱已是淚流滿面。
他索性不再汲取胸前那枚葉片當中的生命力,並主動停止了身體的自愈。
細密的裂紋,開始在臉上、脖頸、雙手等一切裸露出來的皮膚浮現,頃刻間,剛剛還面如冠玉的男子,便成了一個血人。
他捧著周蓯嘉的臉龐,一字一句道:
“真的是我.這不是夢蓯嘉對不起,都是我.害你受了這麼多的苦.”
“璟昱哥?”
神識覆蓋之下,沒有什麼能夠瞞得過趙璟昱的感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這個女人身上,有多少的暗傷和隱疾。
若是自己再遲疑一些.
哪怕只是再晚來幾天
無需任何人動手,自己恐怕就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
不遠處,那個一臉橫肉的肥碩男子正用僅存的兩隻胳膊,拼命向前爬去。
趙璟昱雙眼一瞇,兩道無形劍氣呼嘯而過!
“啊!!!”
周戮山依舊在向前揮動胳膊,只是那手腕上,已然空空如也。
他不能如此輕易地殺掉對方.
那樣簡直是太便宜他了.
心念一動,數不盡的密集劍氣在身後浮現。
只要他一個念頭,就可將那人千刀萬剮!
以他如今對於力量的掌控程度,包管可以讓對方只痛不死.直到最後一劍!
“璟昱哥快跑!”
“你不該來找我的他們他們又來了!”
“又?”
趙璟昱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語句中的問題。
虛空中,陡然浮現出兩道凌空而立的人影。
左側一人,一身藏青色的長袍,兩鬢略微有些灰白。
分明像個普通人一般,半點氣息都不曾外泄,雙腳卻是穩穩凝立於虛空當中。
在他身旁,則是一位滿面皺紋,蓄著長髯的老者,手持一桿精鐵長槍。
槍尖直指天穹,頭頂上方,就連雲層都有意避讓,出現了一個碩大的空洞。
“趙璟昱,你身爲聖者,不止擅闖我大周國,還對上將軍動起手來!莫非.是要撕毀約定嗎!”
持槍老者怒喝一聲,其聲震四野,猶如天雷滾滾。
天刀林缺和追魂槍呼延威?
“可是,我已經來了。”
即便面對著兩名與自己境界相仿之人,他仍舊面無懼色。
“什麼狗屁規矩.你們這羣老不死之間的約定,與我何干?”
“大膽!!!”
——
“趙璟昱你這個天底下最最最沒用的東西.烏龜王八你來幹什麼!你趕快.離.”
周蓯嘉心急如焚。
不管怎麼樣,她只想讓這人活著離開就好。
不要再爲自己這個將死之人再受傷害了.
只是,往事忽地重現,面前之人的背影,竟與十幾年前完全重合起來。
那一次,他的身子已經佝僂到不像樣子。
如今,終於再一次挺了起來。
看著那道意氣風發,一如初見的身影,周蓯嘉雙手用力捂著嘴巴,剩下的謊言,終於再也無以爲繼。
她掩面蹲了下去,泣不成聲。
“對不起對不起.
蓯嘉從來沒有怪過你.是我是我撒了謊.
我一早就知道,有人要向你下毒偏偏沒有提前告訴你.
等到終於鼓起勇氣外出尋你,卻又被”
“好了蓯嘉,不要再說了,都過去了。”
趙璟昱眉眼間的狠厲之色盡數褪去,低下頭輕聲安撫著。
周蓯嘉卻是將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
“不我要說!我怕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我並不想嫁給李堰舟.可是當時你若再向前一步.
他們兩個藏在暗處的至聖強者,就可以以謀害周室皇親的名義,出手殺你.
對不起璟昱哥我不該,我怎麼能.對你說出那麼殘忍的話”
周蓯嘉突然間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清醒。
趙璟昱卻是看得心頭一顫.
糟了!
迴光返照!
果不其然,像是終於把藏在心底的秘密說了出來,她整個人如釋重負,蒼白的臉色陡然變得異樣紅潤,一口鮮血當即噴了出來。
他再也不敢遲疑,趕忙將徐盡歡所贈的葉片取了出來,不由分說塞到對方手中。
運功幫對方吸收葉片當中的生命力,周蓯嘉蒼白的面色,終於稍有好轉。
趙璟昱當即鬆了一口氣。
這前所未見的葉片,飽含極強的生命力。
連自己身上的傷勢都可修復,何況是蓯嘉?
“別怕,沒關係的都過去了
蓯嘉,你放心,這一次,我不會再蠢到被你騙過去了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不管是誰攔在那裡。
我一定會帶你走的。”
周蓯嘉臉上,露出一抹心滿意足的笑,漸漸閉上了眼睛。
她呼吸平穩,體內的暗傷,正在一點點癒合。
看到這裡,趙璟昱懸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了下來。
“趙璟昱,你年紀輕輕,能夠有如今的修爲,已是不易。
我二人惜才,這纔沒有第一時間阻攔於你,將公主放下,速速退去把。老夫做主,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身穿藏青色長袍的男子一揮衣袖,終於開了口。
只是今日,被他勸解的那位,是不論如何都不會領情的了。
“人,我要帶走。”
趙璟昱輕輕將周蓯嘉放在地上,一層薄薄的光幕憑空浮現,將其籠罩其中。
他轉過身,面向兩位老者,“那個豬玀,我也要殺。”
“什麼至聖之戰.什麼百姓的死活”
“今天,那隻噁心的爬蟲必須要死。
陸淵來了,也留不住!”
話落,身後那密集的劍雨,終於一擁而上,朝著周戮山刺去。
“冥頑不靈!”
天刀林缺雙手負後,手中無刀,滔天的刀氣,卻已然掀開了頭頂的蒼穹。
“劍聖前輩的畢生絕學,悉數傳授與你。
論劍招之精妙,殺伐之鋒銳,我二人加在一起,也不及你萬一!
只可惜,至聖強者,想要發揮實力,首要認清自己。
閣下識海一片混沌,神識脆弱得如同紙糊一般。十成力量,能夠發揮出來的,不過一到兩成.任憑你在南疆呼風喚雨,劍斬大妖,想要打敗我二人,卻是癡心妄想!”
叮叮叮叮叮.
林缺化身爲一道貫穿天地的龍捲,將劍雨盡數擋下,發出丁零當啷的密集脆響。
“老東西,話別說得太早!”
話音方落,林缺這才發現,在那星星點點的劍雨之中,竟還隱藏著一道極其詭異的劍氣。
那劍氣滑不留手,與龍捲剛一接觸,便沿著邊緣繞過了自己。
徑直朝著地面上趴著的周戮山而去。
呼延威冷哼一聲,長槍隔空連點。
槍出如龍,攜一往無前之勢,狠狠撞擊在那道詭異劍氣之上。
鐺——!
一聲巨響,猶如天地初開。
僅僅只是這一擊對撞,整座上將軍府頃刻間化作齏粉。
收回長槍,呼延威面不改色,心中卻是大驚。
這後輩.果真強悍!
再有個一年半載,怕是自己也奈何他不得!
這個瘋子,可以肆無忌憚,在此大開殺戒。
他和林缺二人,還要分心控制,不讓散溢的力量外泄,以免殃及池魚。
端得是叫人鬱悶不已。
他剛剛回過一口氣,就見濃厚的陰雲遮住了月,整片夜空當中,暈開了一層矇矇亮光。下雪了。
“兩位,十八年前,可是二位在神淚河畔,埋伏於我?”
林缺不知是根本懶得遮掩,還是本就問心無愧,聞言,居然一臉坦蕩道了聲:
“不錯。”
“在下彼時不過區區六品巔峰,何至於此?”
這一次,林缺還未開口,呼延威已經冷哼一聲:
“小輩,我二人在前線與妖魔廝殺之時,連你爹都還未出生。
如何行事,何須向你解釋?”
“讓我猜猜看”
難得能夠直面當年的兩位當事人,趙璟昱沒有急著動手。
有些事情,現在不問個清楚明白,可能終生,都不會再得到答案了。
況且從剛剛開始,多年以來始終積壓在心底的那股兇戾、暴虐的鬱氣消散一空。
他明顯感覺到,似乎體內,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神淚河畔,祭壇之上。
玄微子鬚髮皆揚,雙手平舉。
面前,一面巨大的水鏡正在徐徐流轉著。
水鏡當中,正是此刻上將軍府中的畫面。
在他身旁,一位身穿金色龍袍的健碩男子,正揹負雙手,目不轉睛地盯著。
“雲祿,你說,天刀與追魂槍兩位前輩,能否將那趙賊誅殺在此處?”
雙手攏袖,同樣目不轉睛的褚雲祿咂了咂嘴。
陛下,你是一點也不關心周大將軍的死活啊.
“回陛下,末將不知啊
末將不過區區六品修爲,何德何能,可以窺天?
況且,至聖之間早有約定,彼此不會干涉秦陸之上的王朝逐鹿之事末將以爲,這三位,只要不戰至酣處,毀了我大半個周國,誰輸誰贏,並不重要。”
“雲祿此言差矣。”
周崇胤搖了搖頭,“若是沒有趙璟昱這個禍害存在,或許果真如你所說,誰輸誰贏,都無傷大雅。
可是這廝,可不是個會按照規矩做事的人
這樣的人,一旦無所顧忌,放開了手腳,我周國卻又無人能擋的話.不要說什麼一統天下,趁早向大燕徹底投誠吧。”
玄微子沉聲道:
“陛下無需多慮,天刀與追魂槍兩位先祖,早在幾百年前,就是至聖強者,他趙璟昱纔多大歲數?
便是不能殺之,也斷不可能會敗。”
“但願如此,雲祿,派去墨國的使者,可有消息回傳?”
“回陛下”
褚雲祿剛要回答,面前,陡然間升起一道參天的金色光柱!
——
“我曾與我那倒黴師兄,見過一面。”
趙璟昱目中浮現追憶之色,輕聲道:
“他對於向我投毒一事,直認不諱。
只不過,那罈子酒,乃是師父所贈。
他當時也一樣中了毒,察覺到異常之時,還是師父他老人家親自出面,將其救了下來。”
趙璟昱看向對面的兩名老人,徐徐道:
“我信他。
敢問兩位難不成也是受我那恩師所託,負責看住蓯嘉。
不要讓我帶走她.
爲的,就是讓我在巨大的刺激之下,突破瓶頸,登臨至聖?
兩位,我說得可對嗎?”
林缺依舊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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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呼延威,也沒了剛剛盛氣凌人的態度,一臉平靜地看著趙璟昱。
顯然,這位老人方纔的種種作態,根本都是演出來的。
林缺徐徐落向地面,輕嘆道:
“劍聖大人,於我人族有莫大功勞,他教導徒弟的方法,我二人自然無權置喙。”
趙璟昱深深吸了一口氣。
“果然如此,多謝二位告知。”
此言一出,像是終於卸下了什麼千斤重擔。
兩人頓時感覺到,面前的男子,變得不一樣了
如果說從前,這個後起之秀的神識,像是一片狂風暴雨中的大海。稍有不慎,連他這個本體都要給一併吞噬。
如今,那片大海之上再沒有半點風浪,而是平靜地躺在那裡,像是一顆圓潤無暇的寶石。
先前,在幽州交戰,導致暴雪蔓延至幾十裡外的南樑城的那種異象並未再次出現。
林缺赫然發現,此時此刻,唯有三人所身處的這間院落,飄起點點雪花。
趙璟昱雙眼微閉,整個人的氣勢瞬間收束起來,變得平平無奇,再無半點異常。
這片天地,卻猶如煮沸的水,瞬間動盪開來。
同一時間,不只是大周秦闕城,南疆、燕京、墨宗、東瀛等地,各有一道炫目的金色光柱沖天而起!
若有人站在足夠高的虛空俯視下來,便會看到,這些光點,隱約在秦陸之上,勾勒出了一把枷鎖的形狀。
其中一顆鎖眼,此刻黯然失色,正是青州合歡宗的方向!
趙璟昱手腕一抖,那把鏽跡斑駁的長劍,陡然間大放異彩。
劍身之上,鏽跡盡數脫落。
原本形同廢鐵的劍身,變得晶瑩剔透有若玉石,整個縈繞著溫和的白光。
趙璟昱雙眼睜開,漫天飛雪瞬間激盪開來,卻只環繞在三人身旁,半點都不曾落到將軍府之外。
林缺與呼延威瞬間警惕起來。
面前的小輩,身上再也沒有半點傷痕出現。
此時此刻,看上去就如同一塊光潔的美玉,渾然一體,圓潤無暇。
“這這怎麼可能?”
呼延威驚呼出聲。
林缺同樣如臨大敵,喃喃自語道:
“抱元守一神瑩內斂”
“他的‘領域’已然隨心所欲.
八品逍遙境!”
“兩位,得罪了。”
趙璟昱輕聲說道。
下一刻,其手中劍芒激射橫掃,化作點點星雨。
以他腳下爲中心,漫天白雪,隱隱形成了一朵綻開的蓮花。
“不好!!!”
一時間,劍芒與雪花一色,即便是兩位老牌至聖,也根本分不清楚。
只知道飄蕩在身周的每一片光點,都帶著足以致命的威脅!
林缺識海當中猛然竄出一把巨刀,人刀合一,就要破開這片空間遠遁。
那道遮天蔽日的刀影,卻被那看似軟綿綿,輕飄飄的雪花,給摧殘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呼延威更是不濟。
長槍漂浮在他身周,在神識的操縱下,舞得密不透風,卻仍舊被不少雪花和劍氣洞穿了身體。
幾百年來,都未曾感受過‘受傷’爲何物的老人,身上瞬間便出現了千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鮮血好似不要錢一般噴灑開來。
地面上的周戮山,被無形的力量束縛在了原地,壓根沒辦法動彈分毫。
只能任由那些光點,一片片地將他的血肉割下。
肥碩的身軀在地面不住顫動,偏生意識卻又極度清醒。
手腳皆斷的他,甚至連求死都不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點點死去。
趙璟昱收劍歸鞘,甚至沒有再去關注身後的戰果。
他彎下腰去,輕手輕腳地抱起猶自昏迷的周蓯嘉。
女人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輕輕睜開了眼。
“璟昱哥哥.”
她的目光,看到了不遠處,那一坨只剩下半個身子,和半幅骨架的顫抖身軀。
趙璟昱腳步輕柔,一步步朝著西方走去。
像是生怕自己步子大一些,懷中的人兒便要香消玉殞。
“走吧,蓯嘉。
一定要挺住
哥哥帶你去燕京.拜堂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