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蘇,你敢不敢和我比騎馬?”見我不應,忽禿倫又追問了一句,目光咄咄逼人。
我面無表情地僵在了原地,勉力使自己的表情不至於崩壞。眼前這個蘿莉,也就八.九歲呀,可她那小眼神略略逼視,我……我竟然底氣不足了?
喝酒還能硬撐過去,可這騎馬……根本無法弄虛作假啊!
難道就這樣認慫了?當著這麼多宗王的面?那也太給忽必烈丟臉了!
拳頭攥起又鬆開,腳趾死死壓在靴子底上,我正苦於應對,卻是茶倫上前一步,對著忽禿倫冷冷道:
“察蘇身體尚未痊癒,你與她比試,有失公平罷?我們來賽一場如何?”
忽禿倫挑了挑眉,瞥了茶倫一眼,冷笑道:“不要總拿生病當藉口!我看她氣色不錯嘛。再說,敢不敢比,要她自己來說,你們這些哥哥姐姐老替她出頭,是什麼意思?”
“忽禿倫,你這麼說可就不禮貌了!茶倫也是你的姑姑嘛。”海都笑呵呵地打著圓場,但那幸災樂禍的語氣卻又像縱容似的,分明是在推波助瀾。
茶倫一時氣噎,臉色發(fā)白。忽禿倫雖無禮,畢竟比她小一輩,海都這麼一說,她也不好發(fā)作了,只好忍下這口氣。
諸王都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場好戲,那邊似乎又有人前來圍觀,不多時,連蒙哥汗都過來湊熱鬧了:“忽禿倫!你還是這個好強的性子!這回又和察蘇較上勁兒了!”
見大汗都圍過來,忽必烈更爲尷尬,也只能勉強笑道:“是啊,兩個孩子初次見面,正是這股新鮮勁兒呢。”
“嘿嘿!看多了那達慕大會上的好漢三藝,兩個女娃子賽馬倒是新鮮!”又有一個不知名的宗王插話道。
“忽必烈王爺,讓你這個在漢地吃米麪長大的小丫頭和忽禿倫比試比試,也好瞧瞧到底誰更厲害?”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雖是兩個小孩的較量,但又何嘗不是窩闊臺系和拖雷系在暗暗較勁呢?誰也不願當衆(zhòng)丟了臉面。輸和贏是一回事,敢不敢比試又是另一回事,形勢已不容我退縮了。
剛纔喝的一小碗酒似乎開始發(fā)作,我腦子脹得厲害,臉也熱的發(fā)燙。
穩(wěn)了穩(wěn)心神,用力握了握拳,我上前一步,目光對上忽禿倫的眼睛,笑道:“想和我賽馬?我定然奉陪!只是你輸了的話,可不要委屈!”
“你!”忽禿倫臉色倏地一變,一時被嗆住,氣勢上也弱了半分。
“哈哈,女娃子好大的口氣!忽禿倫的騎術可是一頂一的!”也不知是誰插話道。
我也不予理會,轉身朝忽禿倫丟下一句話:“走罷,去牽你最得意的駿馬來!好好比一比,也好讓大汗和諸王做個見證!”
真金攔我不及,我已朝前走開了去。大人們都紛紛讓出一條道路,我又轉頭掃了一眼,尋到不忽木,暗暗遞了個眼色,遙聲吩咐道:“不忽木,去把我的那匹青驄馬牽來!”
他愣了一下,旋即會意,道了聲“是”,就轉身走了。
我哪有什麼青驄馬呀,讓不忽木慢慢“找”去吧,也讓諸王慢慢等吧,只要等一會兒……嘿!
我在前面慢悠悠地走著,腳步已有些虛浮,眼前也出現(xiàn)了重影。
“巴圖,你也把我的黃驃馬牽來!”身後忽禿倫急急地趕上來,語氣已有些焦躁。
“哈哈!女娃子們較上真了!”大人們興致越來越濃。
也不回頭看她,我自顧自地走著,身體越來越晃,眼前也忽明忽暗——酒勁上來了!
“察蘇——”隱隱聽見有擔憂的聲音傳來,我聽得也不甚分明瞭。再往前走,只覺眼前一黑,一下子就栽了過去。
後面響起一片驚呼,還有人喚我名字,像是忽必烈的聲音。
有人七手八腳把我擡了起來,探了探鼻息,大聲道:“大王不必著急,公主這是醉過去了!”
“哈哈!哈哈!”大人們鬨笑成一片,這回卻是帶了點善意的。
我半閉著眼,心裡終於舒了一口氣:這下好歹是矇混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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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邸時已不知何時,自我醒來,胃裡就一直在翻滾,想要嘔吐,卻也只是一陣乾嘔,伴著劇烈的咳嗽。頭痛欲裂,我的臉一定憋通紅了。
阿蘭幫我拍著我的背,再一擡眼,忽必烈夫婦、真金、那木罕等人齊齊地瞅著我,臉上佈滿擔憂。
我朝他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回去:“我、我真沒事……”
額吉察必忍不住上來撫著我的背,也幫我順氣,眼裡又是心疼又是氣恨:“你何時變得這麼逞強?何苦招來這些苦頭?唉!”
我伸手抓住額吉的衣角,輕輕搖著,說道:“額吉說的是。可我……也不想給父王丟臉啊!忽禿倫給我出難題,那些宗王擺明是來看笑話的。我、我寧願吃些苦頭,也不願父王因爲我在他們面前難堪。”
忽必烈聞言笑了笑:“你的心思阿爸明白,也是難爲你了。可是,察蘇你要記住,一個人實力不濟時,知進退識寡衆(zhòng)未必不是好的。”
我盯著他的眼睛,心裡五味雜陳:今天我是靠耍嘴皮子和酒醉混過去了,可是以後呢?有些事還是要見真本事的!
反覆咀嚼著這句話,也隱隱覺出忽必烈心底的淒涼:這句話雖是說給我聽,但何嘗不是他心中所想呢?他現(xiàn)在不正是進退維谷嗎?而這進退的分寸,並不好掌握。
垂下眼簾悶悶想了一會兒,復又擡起,我認真地看著他:“阿爸,我不想騎牛犢了。從明天起,我要不忽木教我騎真正的馬,我也要成爲你的‘忽禿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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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穿越小說裡,作者讓女主學騎馬通常是爲了給男主女主製造感情發(fā)展的契機,而我學騎馬顯然是出於生存需要。想在草原上混,這點基本技能怎能不掌握?不僅如此,射箭也是慢慢要學的。
不忽木特地從馬場裡挑了一匹性情溫順的花色小母馬,調.教了兩天,已經很聽話了。今天那木罕興致頗高,非得要跟著我們出來,說要放放馬,還要跟不忽木比試一下,好讓我見識見識。
我此刻正和不忽木同騎著那匹小母馬,它就如那些溫馴的走馬一樣,小步邁著,並沒有跑起來,饒是如此,我雙手依舊緊緊扣著馬鞍,絲毫不敢放鬆。
那木罕已打馬跑在前面,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待我和不忽木及隨從到達王邸周邊的跑馬場時,那木罕已在空地上溜了好幾圈了。
漠北的二月,青草尚未冒尖,廣闊的草原上仍是一片枯黃,並無返青的跡象,寒風的威勢雖小了些,但依舊冷的逼人。
那木罕騎著一匹黑馬,帶著尖頂氈帽,一臉神氣,朝著不忽木道:“先賽一場,如何?讓察蘇看看!”
不忽木點點頭,我隨即下了馬,和隨從們站在一旁觀望。不忽木催馬上前了幾步,和那木罕並齊馬頭,兩人對望一下,緊接著一聲清脆鞭響,一黑一花兩匹馬像離弦的箭一般,騰躍出去。
那木罕的黑馬顯然更爲健碩,一直跑在前面,不忽木騎的小花馬似乎有些吃不消,步伐也有點滯澀,仍緊緊追趕著。漸漸的,他們身影越來越小,只剩下兩個模糊的斑點和馬蹄下的滾滾煙塵。遠遠望去,二人如飲露騎風,彷彿跑在雲端上一般,不多時,就淡出了我的視野。
我也不著急,就耐心等著他們回來。此時,跑馬場上除了我和隨從再無一人,一時顯得空曠寂寥,連過耳的風聲都帶了幾分落寞的味道。
他們二人去了很久,卻還沒有回來。我有些耐不住性子,低著頭踢著土,在馬場邊上走來走去,又吩咐了一名隨從騎馬去看看二人情況如何。
阿蘭想勸我回去,我說再等等。擡眼看看天邊,雖是早晨,卻有濃雲堆在天邊,四下無光,周圍顯得特別沉悶。
正低頭來回走著呢,忽聞草地上傳來悶悶的馬蹄聲,像是心臟跳動的悶響。我循聲望去,前方卻是一襲黑影飛掠過來,馬鬃迎風招展,像是一面旗幟,駿馬上飄動的藍袍,可不就是那木罕的服色?
我竟有些興奮,拎起袍角跑著迎了上去。
“那木罕!你贏啦!”我朝他喊道,雖看不清面目,但那服飾和黑馬顯然就是他了。
他卻似沒有聽到一般,從我身旁疾馳而過,快到幾乎看不清面目。我險些被他帶起的勁風颳倒,趕緊跳開,誰知他繞到我身後,彎腰一攬,就把我提上了馬背,放在身前。
一大口涼風猛然灌入口中,生生把我的驚呼壓了下去,那匹馬奔馳不停,騰躍的馬步簡直讓我眩暈,腦子裡一片空白,甚至來不及驚惶,只是本能地趴下,緊緊抱住馬脖子。迎頭吹來的勁風吹得我頭皮發(fā)麻。
隱約中似乎聽到阿蘭和隨從驚慌地喊著我的名字,聲音不大對勁,身後也傳來馬蹄聲,像是有人追了上來。而我似乎離剛纔的地點越來越遠。
“那木罕,你胡鬧什麼!?”我依舊趴在馬背上,話音裡半是惱怒半是顫抖。
“呵!”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冷笑,簡短銳利的如刀鋒一般。
頭頂彷彿捱了一記悶棍,愣了片刻,腦子裡回過神來:這不是那木罕!
剛纔都沒來及細想,此時才反應過來:他哪有那麼大的力氣,能把我提上馬背?
我這一驚,身體竟從馬背上霍然直起,馬兒一顛,我身子一歪,又險些跌下去,我趕緊死死貼住馬脖子,大氣都不敢喘了!
馬蹄下飛速掠過的煙光草影,迷得我眼花繚亂,顛簸的馬背,冷硬的鞍韉又讓我胃裡翻江倒海。恐慌之餘,我竟連質問的空隙都沒有了
“哈哈——”身後之人又大笑出聲,像是帶著嘲弄一般。這聲音極爲陌生,我並不認識。
想轉頭看他,卻動也不敢動,眼角一瞥,卻見繮繩垂了下來,緊接著這匹馬就瘋狂地騰躍而去。
“你瘋了!?”我驚恐地吼了出來,只覺馬鬃幾乎要勒進我的血肉裡。
“蒙古人作戰(zhàn)時都能在跑馬上睡覺,兩天兩夜不下馬。這又算得了什麼?哈哈——”
他鬆開繮繩是做什麼,要我騎嗎?
我緊緊抱住馬脖子,哪裡還有多餘的氣力,更不敢直起身來。那馬卻似要甩掉身上的包袱一般,跳得更猛,我身體已歪下去大半了。
“停……停下來!”我聲音發(fā)顫,語不成句。
那人默不作聲,只是著手輕輕一提,就扶正了我的身體,而後挽起繮繩,慢慢穩(wěn)住馬。
我的眼前漸漸清晰起來,駿馬放蹄馳騁,那感覺像是從雲朵裡飛過,整個身體都沒有了重量,放眼一望,視野是前所未有的開闊,直望到遠處草色與天光揉爲一體的模糊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