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希望這是一場夢,一夢醒來,大家仍然相安無事。可當她睜開眼時,胸口的劇痛告訴她——不是夢,是真的。
坐在牀邊的是蕪姜,他憂慮而深沉地凝望著她。
殷小虎不安地問:“英郎呢,你把他怎麼了?”殷小虎按著自己的傷口,她之所以沒死,是因爲蕪姜沒有刺中她的心臟,而當時英郎背對著她站立,蕪姜這一劍分明是要置他於死地。
“爲什麼?你們是兄弟啊?”她忍住劇痛,掐住他的手臂。
“疼嗎?”他避開她的回答,只關心她的傷勢。
“不疼。”
“說謊。”
“真的不疼,比起夢裡輕太多了。你快告訴我,英郎怎麼樣了。”她按住他的手,見到他神色一變,低頭一看,乾淨的衣服上有塊血跡正在逐漸擴散。
“我按到你的傷口了。”她連忙收手。
“沒什麼事,如果不是你受傷擾亂了他的心神,恐怕合全宮之力也不是他的對手。”蕪姜按住傷口,臉色透著失血過多的蒼白。
“他呢?“
“放心,虎毒不食子,父皇只是把他囚禁了。”
因爲稍稍放心,所以纔有時間去傷心。
“我不懂,他爲什麼要在我們的婚禮上,他不是最希望和我成親的嗎?”
蕪姜站起身凝視著她:“在感情上,永遠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我能放棄你,他也可以啊。”
“不一樣。”殷小虎篤定地說,視線不由落向窗外。“他喜歡我,在他心裡,我最重要。”
“是嗎?”蕪姜微微一笑,“你這麼說是因爲你喜歡他,或許你該慶幸他心中最重要的是他的母親,那個與父皇有緣無分的女子。”
“英郎他從未跟我說過。”殷小虎篤定的目光漸漸變得茫然,重新拾起落到他溫柔卻疏遠的面目之上。
“我能懂。”蕪姜悽然一笑,“所以我在殿外早早就做好埋伏,我知道,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你說的機會是指?”殷小虎更加迷茫。
“折磨母后的機會。”蕪姜冷冷地說,“他憎恨我的母后,就如同我憎恨他的母親一樣,所以我能懂。”
“蕪姜,你居然能懂他?比我還懂!”
“因爲……我們是兄弟啊。”他苦笑一聲,語氣中透露出他的不情願。
是啊,他們是兄弟,卻憎恨彼此的母親,這是怎樣一種複雜的情愫?殷小虎無法理解。
“就是因爲彼此的存在,纔會讓對方活得那麼不快。”蕪姜苦笑,“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父皇最愛的女人並非是母后,最疼愛的兒子也不是我,他總是對著那副畫像發呆,很多時候一坐就是一整天,那副不能笑也不能動的畫像奪走了母親所有的快樂,也奪走了我對父愛所有的希冀,從小我就就在冷冰冰的金科玉律里長大,因爲他們母子才讓我們過得如此不快,我恨他,我狠他們。”像蕪姜這樣一個溫柔的男子,原來也會說恨,原來恨起人來是這樣的決絕。
那麼英郎呢?殷小虎可以想象,他本該是天之驕子,卻由於身份得不到承認,從小漂泊江湖,自力更生,吃過很多的苦受過很多的罪,想必也曾親眼目睹他母親於燈下垂淚的遺憾,埋怨他的父皇,所以纔會這般憎恨這個國家的皇后和太子。
“父皇生命中的兩個女人,一個廝守幾十年,卻從未得到他的心,還有一個雖得到他傾心思慕,卻得不到他的人,這兩個女人,誰都不比誰幸運。”蕪姜苦笑。
“你比他幸運。”殷小虎脫口而出,“至少你不用流落街頭,至少你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至少你從小就有父母相陪,你的恨與他相比根本不一樣。”殷小虎說得激動,傷口劇烈地痛起來。
蕪姜疏遠地望著他:“爲什麼你還要維護他,他利用了你和你們的婚禮。”
“沒關係,如果能讓英郎心裡的恨少一點,我……我可以再讓他利用一次。”殷小虎堅信地說著。
蕪姜愣了愣,臉上神色莫名:“從未有過一個女子如此對我。”說完低頭一笑,“看來,我是真的該放手了。”
“蕪姜……你讓我去見他好不好啊?”
“你是我曾經真心喜歡過的女子,唯一的,”蕪姜笑了下,“我也想成全你,可是囚禁他的地方,除非有父皇的命令,否則誰也不能……”話還未說完,門口便傳來啪嗒一聲。
看著她晃晃悠悠離開的背影,他想他真的是死心了。
殷小虎穿著單薄的衣衫,走在冰冷的走廊上,扶著柱子喘氣,一個宮女追上來爲她披上披風,又給她腳上套上一雙厚厚的棉鞋。“大人,天寒露重,小心身體。”
“謝謝你。”
“這些都是太子殿下吩咐,太子殿下讓奴婢告訴您,陛下此時正在皇后娘娘的鳳寧宮。”
殷小虎立即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宮女一直攙扶著她,陪著她走到鳳寧宮門口。
守在宮門口的嬤嬤見是他,冷言冷語道:“鳳寧宮不歡迎您,大人請回。”
“我要見陛下。”殷小虎堅定地說,目光中透露出一股子凌人氣勢。
“大人,您把我們皇后害得還不夠嗎?您還想要怎麼樣?”
“滾,我要見陛下。”殷小虎呵斥。
嬤嬤被她的眼神唬得一陣哆嗦,仍是擋在門口。
殷小虎冷笑:“除非你能讓陛下一輩子呆在裡面不出來,否則陛下一旦出來,我就向他告你的狀,你們不是管我叫妖女嗎?你說妖女的讒言,陛下會聽嗎?”
老嬤嬤怯怯地放下手:“你等著,我進去通傳一聲。”
殷小虎在冷颼颼的風裡站了很久,嬤嬤出來時,她的腳已經冷得沒有知覺了。
“陛下請你進去。”嬤嬤一臉不服氣,卻們不敢做任何阻攔。
殷小虎走進鳳寧宮的第一部,溫暖從腳下透上來。
真正溫暖的不是周圍的暖爐,而是坐在武皇后身邊爲武皇后吃藥的一國之君。
藥汁灑了出來,他便拿起手絹細細爲她擦拭。
此時的他們就像一對平常夫妻。
“陛下……”殷小虎只開口叫了一聲,他就如同先知一般說道:“不是爲你哥,就是爲了六皇兒對嗎?”問完,又自顧自答道:“這一日城外安寧無事,這說明你哥是安全的,所以你來是爲了六皇兒。”
“陛下英明。”殷小虎奉承。
皇帝擺擺手,將藥碗放下:“是你這丫頭太死心眼,真的姜兒這麼優秀,你看不到嗎?”
“可我心裡有人了呀。”殷小虎急道。
“你這丫頭真是一點兒後路都不給自己留,朕要真處死了她,你是不是也不活了?”
“是!”原本只是一句玩笑,但沒想到她居然答得那麼肯定。
皇帝扶著皇后走到牀邊,又幫她蓋好被子,等她闔上眼睛,他才重新坐到座上。
“六皇兒是朕的親生兒子,無論做錯什麼,朕都不忍心要他性命,更可黃是朕有愧於他們母子,所以你放心,他現在沒事。”皇帝臉露疲倦。
殷小虎看著他,這時候才覺得他是個老人,和獨牙一樣的老人。
當年華都已悄然而逝,那些曾悸動過的少年情懷依然還在嗎?
恐怕只有等到老了之後,才知道吧。
“陛下,我想見他。”
皇帝猶豫。
“我可以勸他,要不,你把我們關在一起。”
皇帝深深地望她一眼:“其實朕一直想問你,一個女人怎麼能和兩人男人一起同生共死。”
他所指的另一個男人是殷骨。
“殷骨是我哥,她照顧了我十六年,我可以用我的命去報答他。”殷小虎篤定地說。“而英郎,她是我男人,他如果死了,我就算也會傷心,還不如死了痛快。”
皇帝笑著搖搖頭:“是你想得太簡單了,還是你根本不瞭解男人?”
“我都說過了,殷骨是哥。”
“哥也男人。”
殷小虎突然無語了。
“作爲過來人,朕提醒你最後一句,這兩人中間,終有一天,你必須要選擇一個。”皇帝語重心長地說著。
“兩者選一?”
“對,不論你怎麼看他們,但是他們看你的眼神卻是一樣的,都是一個男人在看一個女人。”
殷小虎沉默了,是她太貪心了嗎?她真心喜歡英郎,可她同時並不想失去大哥。
“好好想想吧,沒人能逃過這個選擇,那一天或許不遠了。”說著命宮人帶她去囚牢探視英郎。
殷小虎暫時拋開所有的疑慮,疾步跟在他身後,走到一個空曠的庭院裡。
這是囚牢?殷小虎四下瞧瞧,只像個廢園。
“人呢?”她問宮人。
宮人領著她走向牆根,猛地扯下那塊巨大的黑布。
殷小虎瞪大眼睛,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個黑鐵打造的牢籠,裡面放著一個巨大的鐵球,踢球上拴著鐵鏈,而鐵鏈的另一頭則縛住了英郎的手腳。
男子失神地盤坐著。
“英郎。”她哽咽。
他的眼裡才煥發出些許的光彩。
“英郎。”她我冰冷的鐵柵欄,眼睛發酸。
英郎握的手覆住她的:“對不起,我又騙了你你一次。”
殷小虎嗚嗚地苦笑:“別提了,都習慣了。”
兩人互相對視,眼神中有著彼此才能體會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