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從未想象過的生活,他倚在榻上看書,而她坐在燈下縫補,他的視線偶爾掠過書的邊緣,往這裡瞧一眼,奇怪地問道:“縫衣服做什麼,交給尚衣局就成了,怪傷眼睛的。”殷小虎看了一眼手邊的燭火,笑了笑:“遲早有一天會老眼昏花,傷不傷不都一樣嗎?
“讓我瞧瞧,是什麼衣服值得你親自動手。”說著便從椅子上走下來。
殷小虎也站起來,展開衣服的袖子在他身上比了比:“長了一點,你湊合著穿吧。”
“給……我的?”他的表情不知道是驚訝還是驚喜。
“很奇怪嗎?自己家的衣服自己動手做,不好嗎?”殷小虎眨眼笑笑。
他愣了一愣,滿足一笑:“好……好。”
即使天下未定,即使有人虎視眈眈,即使心頭大患未除,可是此時此刻,他卻覺得從未有過的圓滿,準瞬間又充滿動力。
“愛妃放心,爲了你,我也要當好這個皇帝。”頓了一下,繼續說,“也爲了我們將來的孩子。”
“孩子……”殷小虎尷尬地紅了臉,這個事情太遙遠了。“蕪姜,不……陛下,臣妾可不可以先不侍寢?”她從不覺得他提的這個要求有多過分。
而他也只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縱容:“好,這樣吧,等有一天你願意侍寢的時候,再以臣妾自稱吧。”
“真的啊?”殷小虎欣喜,又重新坐回去穿針引線。
蕪姜笑了一笑,又繼續躺會塌上,捧著書緩緩闔上眼睛,只有在她的身邊,他才感到安心和滿足。
沉沉地睡過去,恍恍惚惚間又見到了殷小虎,她光著腳,披著一件紅色的嫁衣,站在雪地裡,衝著她微笑。
這一次他終於能牽起她的手,再也不會放開。
皇后裡,剩一片燈火闌珊。
千里之外,有人正極目眺望一片繁華,可是隔得太遠,只看到黑沉沉的夜色。
站在山頂的人,昂著頭,任憑風鼓動他的長袍,任憑淚水在詭異的臉上肆虐。這一次放手之後,他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重新牽到她的手。她不屬於他,最後的最後,卻是由他親自將她送到那人的身邊。
緊攥拳頭,卻找不到可以發泄的東西,當感到身後有人出現時,他想也不想地轉身轟去,無論是誰,算他倒黴,他的雙眼,如野狼般殷虹如血。
然而那個身影很快的避開了,身形矯健。
他回頭,再度發起進攻之前,終於看到了他的面目。
“是你,你怎麼來了?”野狼開口。
“你能來,我怎麼就不能來,只要拿到地圖,你一定回來這裡勘察地形。”
“你是來找我的?”野狼問。
“我來找英郎。”
那略帶笑謔的語氣,讓他隱隱有些發怒:“你以爲你還是我大舅子嗎?殷小虎已經跟了別人,殷骨,他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了。”
殷骨沉默,臉上落滿悲愴:“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殷小虎,他就是一個禍害。”野狼賭氣地說。
“是啊,否則英郎也不會變成野狼。”
“該死,你就是這麼安慰我的嗎?”野狼更氣。
“哼哼,她是禍害,可我們就是心甘情願被他拖累,不是嗎?”殷骨釋然。
“總有一天,我要讓蕪姜跪在我面前,向我磕頭求饒。”英郎從腰間抽出那張地圖。這張地圖上,每一處標註,都是蕪姜的伏兵所在。
“這對他而言,的確致命的。”殷骨走過來,“可是,我們兵力不足,而且我們的人蔘差不齊,實力與正規訓練的軍隊懸殊甚大,你確定要殊死一站?”
“我不會輸給他。”英郎篤定地說。
“我知道,可你必須尊重她的選擇。”殷骨平靜地說。
“哼,”他不由失聲冷笑,“這居然從殷大少口中說出的話,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你橫加阻攔,我和她至於走到今天的地步嗎?”
似乎被說到痛楚,殷骨無聲地沉默了:“你說的對,就因爲如此,我不想讓她再讓這件事重演,如果這是她的選擇,我放手。”
野郎猛地推開,從腰間抽出劍,向他砍去,而他躲也不躲,也不出手阻擋,只是站著一動不動。
啪啦,什麼東西掉到了他的腳邊。
殷骨低頭一看,地上躺著斷成兩節的一條蛇。
“多謝。”他苦笑。
“怎麼,連習武之人該有的敏銳都沒有了。”他冷冷諷刺。
他已經習慣了他的態度,並不在意:“我有時候想,就這樣被毒蛇咬死算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臂,它們垂在身側,一動不動。“你不是也有過同樣的想法嗎?”他用波瀾不驚地雙眸看向他的臉。那曾經是一副另女子都望塵莫及的面容,風華絕對,容顏無雙,可是如今卻被詭異恐怖,再也找不到昔日的痕跡。
“難怪她沒認出你。”殷骨苦笑,“即使現在你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能確定,你就是你。”
“夠了。”野狼冷冷睨他,“你很喜歡揭我的傷疤,是不是?”頓了一下,?冷冷吐出兩個字:“殘廢。”
殷骨自嘲一笑,盯著自己的雙手:“你說的沒錯,我是殘廢,所以如今的你我,已經沒有資格再去保護她了。”
“那是你,不是我。”野狼擡起手,把劍狠狠地劈在巖石上。
“那你爲什麼沒有告訴她真相。”殷骨步步逼近,“因爲你害怕,害怕她看到你現在的模樣,害怕她不要你,可她就是不要你了,即使在她的記憶裡,你還是當初的獨一無二的英郎。”
“你住嘴。”野狼怒喝,雙目通紅,再次用劍對準他。
“哼,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啊?不過讓她對放棄你,多了一個理由而已。”殷骨譏諷。
“你以爲我會稀罕。”野狼冷笑,“既然親手看他把她帶走,我就有辦法,讓她回到我身邊。”
“你這是什麼意思?”殷骨緊張地問,凡是可能傷害到她的事,計算拼上性命,他也要阻止。
“哼,是她三心二意在先,我一定要給她一個教訓。”野郎笑笑。
“藉口吧,”他洞悉一笑,“你是在爭取時間,找到獨牙,讓他幫你恢復容貌。”
“我忘了告訴你,她不僅能幫我恢復容貌,還有另筋骨重生的高超醫術。”野狼說著,睨他一眼,果然看到了他一瞬間的失神。
“你說的是真的?”殷骨的眼裡閃著晶亮的光芒。
“如果有一日,你的雙手可以恢復正常,你還會將殷小虎拱手相讓嗎?”野狼反口諷刺。
他愴然一笑:“沒有如果,只有等到那一日,你和我纔會知道。”
“那就讓我們一起等待那一日吧。”
兩人一齊望向天邊,天空即將破曉。
殷骨突然大聲喊出一個人的名字。
尚處在睡夢之中的殷小虎猛地睜開眼睛。
“怎麼了?”蕪姜從榻上跳下來,幾步出現在牀邊,“做惡夢了?”
“不是,我……我聽到我哥在叫我。”
她睜著迷茫的眼睛,胸口驀地疼痛。
“別想了,再睡一會兒吧,我要御膳房給你送水晶蝦餃。”蕪姜用美食安慰她,也算是瞭解了她的愛好。
愛好是會變的,殷小虎已經沒那麼嘴饞了,對蝦餃根本提不起興趣,可是她不願讓他擔心,便開心地點點頭:“好的。”
從前的她太過任性,傷害了大哥,最終也錯失了一段姻緣,今時今日,她會學著體貼一個人,做一個合格的妻子,只爲了能過細水長流的日子給大哥看。
“對了。”蕪姜起身時,又說了一句,“今天有驚喜,等我。”
殷小虎對吃的都已提不起興趣,更何況是所謂的驚喜呢?
但是,兩個人相處,總要互相體諒,互相鼓勵。
“好啊。”她滿臉堆笑,只是不敢讓他看到眼中的疲倦,於是笑得瞇起了眼睛。
學著當一個女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會狡詐,學會口不對心。
只要給她時間,她可以做的更好,可是她的好卻與他們毫無干系。
時間波瀾不驚地淌過,她抱著膝蓋坐在窗前,仰望著蒼穹,陷入了無限的遐想之中。
耳邊卻傳來宮女憤憤不平的抱怨聲。
“舒妃也太過分了,愣是半路把陛下給劫走了。”
殷小虎卻噗嗤一聲笑了:“你也會打麻將嗎?”
“什麼?”宮女狐疑地反問,“娘娘,您被氣糊塗了?”
“你不覺這很像打麻將嗎,半路劫胡,多有趣啊。”殷小虎滿不介意地笑笑,鬆了一口氣,繼續低頭做針線,爭取過兩日就把這件衣服送給他。
“娘娘,您是在爲陛下的壽宴忙吧。”
殷小虎笑而不語。
“娘娘,別人送的都是奇珍異寶,您送件衣服未免太寒磣了。”
“我又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就只能送件衣服聊表心意了,實在不夠,再搭上一雙鞋子嘛。”
宮女急了:“這是什麼話,送鞋子,難不成是想讓陛下走嗎?不成,不成。”
殷小虎開玩笑:“你怎麼比我還巴望著陛下來?”
宮女一下子羞紅了臉,不再吭聲。其實這個小丫頭還不懂得如何藏心思,殷小虎早就察覺出來了。
蕪姜是皇帝,日後擴充後宮是難免的事,就算他自己不想,官員們也爲以皇室血脈爲重而逼他納妃,殷小虎不想插手別人的事,這丫頭日後能有什麼成就,就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這時候已經過了晚膳時間。
殷小虎沒什麼胃口,針線活做的差不多了,便放到一邊,靠在榻上瞇了下眼睛。
自從回來之後,總是覺得累,再也不像以前一樣活蹦亂跳,動不動就喜歡躺著,數著羊,遐想著過去,他和他們,再也不會掀起過多的情緒,只是平靜地睡過去,一覺睡到大天亮。
當她數到第一千只羊的時候,丫鬟突然稟告:“陛下來了。”
門打開,她以爲錯覺,一件嫁衣朝她飄了過來。
她慢慢睜大眼睛。
蕪姜見她盯著它一順不順,笑道:“看來尚衣局還是有點真功夫的。”
“這是?”殷小虎疑惑地看他。
“你嫁衣啊。”
“我的?”殷小虎笑了,這算是禮尚往來嗎?她鬆他一件衣服,他也送她一件。
“再過幾日便是我的生日,你想好送什麼禮物給我了嗎?”
果然是變著法的問她要禮物來了。
殷小虎搖頭:“還沒呢。”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手邊的衣服。
“可是朕已經想好了。”他微笑。
“你說,你想要什麼?看你對我這麼好的份上,本姑娘義不容辭。”
蕪姜微笑:“穿上它再嫁我一次。”
殷小虎疑惑地看著他問:“爲什麼?”
“上次是演戲,這次卻不是。”他的雙手溫柔地撫過嫁衣,眼神如同春水一般,“你知道嗎?最近我總是夢到你穿著這件衣服。”
“夢?”
所謂日有所思,也有所夢,如果這是他想要的禮物。
她點點頭:“好啊,可以省一大筆錢了。”
殷小虎這次是真的要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