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虎今時今日的地位今非昔比,論錢,有秀姐供著,論權,有知府千金護著,外有手眼通天的林公子打點,內有高深莫測的英郎寵著,小小秀色樓裡自然沒有一個人敢惹她。
她象是踩上了登雲梯,可只有她自己能感覺到,這梯子其實是泡沫堆的,一旦泡沫破碎,她將跌下深淵,萬劫不復。
沒一個人可以無條件爲另一個人付出,他肯幫你,是因爲想從你身上獲取更多,蘇辛芙是爲了彌補虧欠,秀姐是爲了食色宴,更可怕的是林公子,他出了名的貪財好色。
林公子本是林記錢莊的少東家,後來子承父業,接管了錢莊,到現在已經一大把年紀,從大腹便便的身材和摺疊的臉皮不難看出年齡。可是他不認老,仍舊要求人家稱呼他爲林公子,好像在這種敷衍的稱呼裡,自己就真的返老還童,青春常駐。
林記錢莊並不大,在小城裡連名兒都排不上,可是這不重要,錢莊只是地面上的生意,是他不痛不癢的一小部分,真正佔大頭的是地下賭場還有十幾間洗錢店鋪,聽說,他的生意蔓延到帝都。
所以在這個小地界兒,他幾乎已經到了呼風喚雨的地步。
當然這些都是英郎告訴她的。
“哥怎麼都沒跟我說過?”望著熱乎乎的燒餅,她嚥了咽口水。
英郎穿一身男裝,從袖子裡掏了兩文錢交給賣燒餅的大嬸,那大嬸機靈地說了句:“很多夫妻都喜歡吃我這兒燒餅,不過數你們最恩愛了,客官啊,您別隻想著娘子把自己餓壞了。”
“哈哈哈……”這個笨蛋開懷大笑,打開荷包掏銀子,一口氣買了十個燒餅。
殷小虎白了他一眼,真笨,不過笨一點好,她可以食指大動飽餐一頓了。
雖然,這幾天在秀色樓她的伙食和秀姐平級,但是每天燕窩養顏,蔘茸滋補,吃多了想吐,可是秀姐的努力一點兒效果都沒有,她的臉仍舊像是黑色的鍋底上塗著一塊一塊顏料,醜得令人不敢正視。
英郎一邊吃燒餅一邊怪里怪氣地問:“又想你哥了?”
“沒啊。”殷小虎盯著他手裡的糧食,等著他大獻殷勤。
可是她饞得口水都滴下來了,他卻把那一大包燒餅丟給了一個瘦巴巴的中年男人。
這個男人兩頰削瘦,衣衫破爛,面黃無力。
殷小虎搜腸刮肚,從學到的皮毛裡找出一句像模像樣的話:“兄臺,你是中氣不足,得多強身體鍛鍊。”
結果又捱了那男人一頓白眼。
英郎呵呵笑起來:“對,他是餓著了。”
殷小虎仔仔細細地看他的臉,不由驚呼:“你是上次給墨竹看病的大夫啊,怎麼落魄成這副樣子了?”
男子仍舊低頭吃燒餅,看都不看他一眼,很快,是個燒餅只剩下三個。他把燒餅收好,對著英郎拱手:“公子爲我做的,我銘記於心,在下一定不會讓你失望。”說完轉身就走。
“你……”
她想叫他,被身後的英郎一把拉住:“人家上茅房,你也跟你啊,我看啊,你哥別的沒教你,就教會你不害臊。”
殷小虎擡起一隻腳,狠狠一跺:“說我可以,不許說我哥。”
英郎靈巧地避開,擡擡眉毛,哼了一聲,陰陽怪氣的。
耳邊突然詐響,一陣風颳過,英郎嚴肅的臉無限擴大,腰身一緊,整個人轉了360度,轉得她暈頭轉向。
哪有人這麼小氣的?她還沒來記得發作,趕緊往英郎背後一縮。
英郎對著停在面前的一輛馬車呵斥:“平坦大道人來人往的,你們憑什麼橫衝直撞?”
轎伕冷哼,繼續揮舞馬鞭,被英郎一手握緊:“不到歉,不許走。”
縮在他身後的殷小虎嚇了一跳,真是男人靠衣服裝,他才換了身男裝,居然變得這麼有男子氣概了。
趕車的怒了:“這麼寬的路,哪裡不好站非站到路中央,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麼鬼主意,想訛人門都沒有,識相的快點給我滾。”
英郎臉色陰沉,壓低眉角,手一用力,把他的馬鞭抽到手中,聲音冰冷:“道歉。”
“什麼?”車伕瞪大眼睛,擼起袖子,“別說在這兒鳥不拉屎的破地兒,就算是在帝都,也沒人有膽子攔我。你小子不給你點兒顏色看看,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看那架勢,是個高手,好好的來逛街,居然攤上這麻煩。殷小虎躲在他身後叫苦不迭。
“道歉,”英郎閒閒地說,“否則,我把你車上的那位的舌頭割下來。”
“你……放肆。”車伕護住心切,表情象是要吃人。
殷小虎感到英郎的身體發生了變化,看來今天非有人躺著離開不可了。
“你放屁。”殷小虎探出腦袋打斷了他們。
車伕看見她黑黢黢的醜臉,居然沒嚇一跳,反而溫和地說:“小姑娘,我們是不知在哪兒見過?”
他是個聰明人,踩到臺階就下,上趕著套近乎,殷小虎爲了避免一場腥風血雨,化干戈爲玉帛,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四海之內皆朋友。”
這個時候,車簾被挑起,露出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平靜時如深淵枯井,洶涌時如大海澎湃。隨著車簾被挑起,她看到了他的五官,下巴像刀鑿斧劈一樣,目光脣角錐心刺目,是他,怎麼又是他?
“小姑娘,好久不見。”男子微笑。
冤家路窄,殷小虎怏怏不樂地敷衍:“是啊,你好。”對於見死不救的人,她才懶得搭理。
“秀色樓的姑娘潔身自好,不應當與不乾不淨的男人牽連啊。”
聽到他無辜又飽含諷刺的語氣,殷小虎心咯噔咯噔地一節跳得比一節高,英郎真發起火來,局面不可收拾。
我無能爲力了,你自求多福。她暗暗嘀咕,偷偷瞄他,卻見他燦然一笑:“看這位公子儀表不凡,和你還有幾分相似,他應該就是你的大哥吧。”
殷小虎不敢出聲,躲在英郎的聲後,認同地點頭,男子微笑:“告辭,後會有期。”說著看了一眼車伕。
車伕會意,抱拳拱手:“這位姑娘,方纔是在下失禮了,給這位姑娘賠不是。”他反覆強調“這位姑娘”,然後也不再問英郎要馬鞭,而是抽起盤在腰間的鐵索,揮舞著驅車而去。
英狼丟掉鞭子,冷冷地問:“你認識他?”
殷小虎點頭:“見過一面。”
他哼了一聲:“和你哥都是一個德性的人。”
殷小虎嘆氣,無論他這麼努力,也無法挽回老哥在英郎心目中的形象。以後那也是他哥,這怎麼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