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宮裡傳出一個消息,皇帝陛下臨幸了新進宮的秀女,其實這並不是大事,不過這事發生在林貴妃的眼皮子底下,就成了衆人口耳相傳的談資,不少妃子落井下石,等著看風光無限的林貴妃如何失去寵愛。
宮裡的女人大約是最無聊的,除了爭寵,沒有其他事可幹。
“想什麼?”不經意的聲音拉回了她越飄越遠的思緒,視線重新看向面前正作畫的人。
她現在不能動,只能考想想事情打發時間,卻被指責思想不集中。
“陛下,作畫的是您,我認真與否又有什麼關係呢?”
“沒什麼關係,只是朕喜歡你認真的模樣。”
“陛下喜歡認真的女人,可是小虎不是。”她想,這麼一個花見花開的大美人,端莊嫺熟地坐在一個滄桑歷盡的老男人面前,不引人犯罪纔怪,當然要時刻堤防著,掐滅打情罵俏的苗頭。
“朕不喜歡認真的女人,朕只是喜歡你認真地看著朕……只看著朕。”
殷小虎胃不是很舒適地抖出一身雞皮疙瘩,一個會調情的男人總是有辦法反敗爲勝。
“我……我……”一個不解風情的笨女人毫無招架餘地。
皇帝提起一隻筆,笑笑問:“是不是很無聊啊。”
一問就問到她心坎上了。
“是啊,無聊。”她期待著他放她出宮,可是見他沒有問下去的意思,便道:“如果能出去走走,就不會那麼無聊了。”其實心裡的真正想法是:“一旦出去,就再也不回這憋人的皇宮了。”
皇帝提筆的手頓了頓:“可以讓你出去,不過你得答應朕一個要求。”
“什麼,你說。”殷小虎看似心無芥蒂,其實不知道在心底琢磨了幾次。
“等你回宮之後,爲朕做一件事,這件事以後再告訴你,無論是什麼你都不能拒絕……”頓了一下,?彷彿已經預料到她的擔心,“放心,絕不是殺人放火、有損道義倫常之事。”
殷小虎在心裡盤算了一遍:“能出去,她就不回來了,想使喚她做事,先找到她再說。”殷小虎假裝猶猶豫豫,十分不情願地點頭。
皇帝大笑一聲:“來人,護送殷侍衛前去太子府。”
“等等,去太子府幹什麼?”殷小虎瞪大眼睛。
“唉……你若逃跑,我也好找個人問責啊?”皇帝看穿似地笑著,“況且太子是將來要繼承大統,如果連個女人都看不住,還有什麼能力看住我泱泱大國呢?”
她一個女人和他泱泱大國有半毛錢關係啊。
然而還未等她反駁,兩人侍衛架起她就走。
殷小虎有些爲難。
蕪姜太子實在仗義,救了她不說,對她也是萬分照顧,撇去利用她的事不談,他對她既有大恩大德也有小恩小惠。她能連累他嗎?正想著,馬車已經停下,宮女掀開簾子,面無表情地說:“殷大人,已經到了。”
她交出手,由她扶著不下馬車,剛跨進太子府大門,兩個慈藹的嬤嬤上前恭迎,其中一個說道:“太子殿下命老奴等候,請侍衛大人隨老奴來,好讓老奴爲您梳洗打扮。”
“梳洗打扮?”
還沒等她多問,兩個老嬤嬤攔住她的腰,扶著她的手匆匆而去,別看兩人年紀大,力氣可不小,半道上撞見武思,他握著酒杯,笑著朝她敬了一敬,眼裡總有說不出的意味。這太子府可真是藏龍臥虎之地,想要在這十幾天的時間內逃出去,難上加難。
殷小虎被按到梳妝檯前,兩個嬤嬤調胭脂的調胭脂,盤發的盤發,忙得沒有功夫看她一眼。
“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打扮哪,姑娘是今晚的主角,自然要豔壓羣芳、驚豔四座。”
“什麼主角?”
“是太子殿下爲您接風洗塵。”
在殷府的時候,大會小宴參加過不少,皆因她是殷府大小姐,可是現在的她,只不過是宮裡一個七品侍衛,閒人一個,無權無勢也無油水可撈,說穿了就是皇帝他們家的下人,他們至於勞師動衆爲她設宴洗塵嗎?
“晚上的宴會打的是什麼名義?”她一邊拿紅珊瑚手串把玩,一邊追問。
“迎太子妃入府。”
雙手不由地向兩邊一用力,珊瑚珠子噼裡啪啦地落在地上。站在旁邊的婢女慢騰騰地蹲身去撿。
兩個嬤嬤波瀾不驚地繼續忙著手裡的活,好想什麼都沒看到。
說出這種話,難道他們不覺得驚奇嗎?
“我不是你們的太子妃。”她半是提醒半是抗議。
“自然。”爲她梳髮的嬤嬤恭恭敬敬地回答。
“那你們接的是誰?”
“您和太子妃。”
殷小虎鬆了一口氣,搞了半天自己就是一個陪襯,剛好她今天進府,就將這服務買一送一地捎帶送她享受一次。
“你們的太子殿下真是太客氣了。”殷小虎笑呵呵地說。抓起一顆豆子往上丟去,用嘴巴接住。
“啊……”頭皮被扯得好痛。
老嬤嬤致歉:“對不起,殷大人,您還是不要亂動的好。”
這種複雜又嚴謹的髮髻她只梳過一次,就是行及笄之禮的時候,後來,她嫌麻煩累贅,就再也不肯坐到梳妝檯前去擺弄了,老哥也拿她沒法子,只能任她去了。
可是現在,殷小胡只覺得頭皮一陣發緊,試探著略微掙扎一下,迴應她的就只有疼痛,老嬤嬤無論如何都不肯鬆手,纔不管她疼不疼,就算疼也得受著,因爲在她們看來,有資格疼是一種光榮。
不知道過了多久,桌子上的茶仍是熱的,只不過換了三次而已。
她有些疲憊地盯著銅鏡裡的自己,雙頰緋紅,脣若硃砂,顧盼間潤玉生輝,一顰一笑間,氣韻卓然,芳華失色。
殷小虎有些看呆了。
梳妝的嬤嬤難得一笑:“老奴伺候過很多宮妃小姐,就數大人五官最爲精緻,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是個世上無雙的人呢。”
殷小虎知道自己長得漂亮,可從沒想過自己可以漂亮得世上無雙。
可是……
“嬤嬤,你見多識廣,你告訴我是不是脾氣太差,男人見了就會跑?”
對於她的虛心求教,老嬤嬤和顏悅色地回答:“怎麼會呢?長了這幅容貌,就算舉起刀子殺人,男人恐怕也會趨之若鶩,雖死不悔。”她說著十分神迷地捧著她的臉,像是欣賞著自己最完美的作品。
“嬤嬤?”她叫了一聲,終於拉回了她的思緒。
老嬤嬤連忙低頭:“老奴失禮,還請大人恕罪。”
殷小虎沒怪她,只叫她們出去候著,老嬤嬤端來衣服,放在桌子上,囑咐道:“這是大人準備的衣服,宴會即將開始,讓老奴服侍姑娘更衣吧。”
“不用,”她擺擺手,“我自己可以。”
兩個老嬤嬤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說道:“那奴才們就在門外候著,姑娘有事叫我們即可。”
“好好。”把她們關到門外後,殷小虎把衣服往牀上一扔,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檢查自己的房間。在心中按按翻開本簿子,記下這裡有幾扇窗戶,窗戶正對著哪面牆,從這裡到牆那邊的大約幾步,然後牀底下的深度能否藏人,牀的邊緣是否能裝個暗格。最後得出結論,這個房間絕不是逃跑良地。
不過凡事都不是絕對的,殷小虎偷偷打開窗戶,斂著裙角爬上去,四下望了一望,不發出一點兒聲音地滑下去。
“殷大人,你這是在幹什麼?”
殷小虎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沒什麼,就活動活動筋骨,我以前就是這麼練身手的,神奇吧。”
殷小虎估計了一番,從嬤嬤發現到走到牀邊,只有了大約一彈指的功夫,時間不夠,時間不夠啊。
在嬤嬤的緊盯下,她重新翻窗回去。
剛去關窗戶,卻聽嬤嬤問:“敢問殷侍衛知道舒展柔嗎?”
“沒啊。”
嬤嬤笑了一笑,對她講了一個冬天裡的故事。
寒風蕭瑟白雪紛飛的冬日,北方吹來的風兇狠地拍打著枝頭,捲進殘破的窗戶和塞著舊棉絮的癟癟的衣服裡。一個纖弱的姑娘把紅腫皴裂的手伸進冰塊一樣的水裡。
勁風颳過她露在外面的脖子,她打了個哆嗦,手裡的碗滑在地上,應聲而碎。她坐在原地,腰已經直不起來,可是她還要不斷地洗碗和收拾碎片。因爲這些都是主子吩咐的,若是洗不完就要捱打,而且連晚飯都吃不上。
故事裡的女人就叫舒展柔,本來是衣食無憂的大房丫頭,只可惜不知自愛不懂感恩,才落得如此下場。
聽了她的總結陳詞,殷小虎笑笑,她聽懂了,這是在提醒她安分守己,別沒事找事,否則就是下一個舒展柔。
“多謝嬤嬤提醒。”她口不對心地說著,砰得一聲關上窗戶。
這裡不比殷府,一個個深藏不露,不動聲色,最擅笑裡藏刀,以武思的技術最爲精湛。
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殷小虎的眼睛一亮,既然是宴會,進進出出的人肯定不少,反正太子府裡的家丁見過她的人也不多,到時候只要稍微喬裝打扮,渾水摸魚地溜出去,倒可以冒險一試。
此時,門外傳來細微的說話聲,緊接著是腳步離開的聲音,她看到一個纖瘦的身影仍立在門口,那個影子似乎猶豫了很久,才叩響了她的門。
敲門聲只響了一下,她就麻利地開門,對著面前的與她齊高的美女問:“你是哪位?”
女子謙卑地笑笑:“我是來看看你的,看看你沒有什麼需要?”
“哦……”殷小虎看她的神態舉止,揣測她是來換班的婢女。
殷小虎當過丫鬟,甚至剛進府時的不容易,輕省的活都是留給資歷深的幹,新來的只能撿髒活累活。殷小虎同情地看著新來的婢女,左右看了一遍,指著牀說:“幫我把被子再疊一下吧。”
“啊?”
殷小虎牀鋪上的被子得方正,三兩步跑過去,一陣胡作非爲,把牀鋪弄得凌亂不堪說:“你可以來疊了。”
婢女低下頭,提著裙子走進來,開始疊被子。
“你放心,你就在這兒先幹著,府裡的人不會抓你去挑水劈柴的。”
婢女盯著她的背影,笑了一笑。
大門敞開著,回來的婢女僕人見到這一幕,脫口驚呼:“這是做什麼?”老嬤嬤愣了一會兒,三兩步上來,連忙搶過她手裡的被子,跪在地上求饒:“太子妃恕罪,是老奴服侍不周。”
這個低眉順眼的女子竟然是未來太子妃。這回出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