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虎的枕頭底下,一直藏著一隻半舊不新的香囊,上面的綵線鬆散,一看便知道刺繡技藝拙劣。
傍著燈火於黑夜之中孤窗掩笑。
這是她不動女紅的時候,風風火火準備送給英郎的,只是覺得不好意思拿出手,繡到一半的身後就擱下了,想著有朝一日,等技藝成熟,在給他一個大驚喜。原來她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原來等她是在他真正離開之後才學會做女紅。
如今又是爲誰斷針重續。
殷小虎打開針線盒,仔仔細細地吩咐,針線功夫已經爐火純青。只可惜,那個人再也看不到了,一滴淚滴在上面,渲染開一團花紋。就像那些往昔,曾經存在,最終於今日似水無痕。
最後一針落完,她對他所有的情感便被封在了上面。清清楚楚的界限,再也不去拆下,就此楚河漢界,各自天涯。
放下仇恨,便是放下了她。如果夢裡的那個女子說的是真的,她的緣分早已定下,那麼她不再掙扎,求一個安心安身之所,做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
可是有些人,她仍然想要報答,好比野狼。
她不知道他有怎麼樣的過去,他的過去又遭遇了怎麼樣惡毒的女子,才害得他面目前非,容顏盡毀,她只知道眼下,他的身邊有一份觸手可及的幸福。
每一日提著籃子去買菜,從那個小衚衕裡,總有一個姑娘倚門張望,起先,她不知道有一個姑娘一直在偷看她,後來和她的視線撞了個正著,把她當成了賊,兩人才算認識。那是個年輕的,不諳世事的姑娘,提到野狼,就害羞得低下頭,臉紅心跳。
少女懷春,她又不是沒經歷過。
“你爲什麼會喜歡他?”難道是喜歡他模樣詭異。
姑娘姓尤,眼睛清亮地如同水洗過後的星辰。
“因爲……他救過我,那天我被兵痞抓住,是他出手救了我。”
“你不嫌棄他的模樣嗎?”
“模樣只不過是一副皮囊而已,到最後還不是長滿皺紋。”這姑娘倒看得開。
“你年紀輕輕,卻有這樣的覺悟,我著實佩服。”
兩人聊著,聊著就成了朋友,尤姑娘開朗善談,尤擅廚藝,殷小虎學到不少。
只是讓她和野狼說清楚,她總是推三阻四,紅著臉搖頭。
野狼是個需要人照顧也很會照顧人的男子,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殷小虎都有點樂不思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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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人和被人照顧都是一件快樂的事。
留在他的身邊,日子就會變得平靜而簡單。
可是這種日子註定不屬於她,她要拿回自己的嫁妝,找到屬於自己的歸宿,這樣才能完成大哥的心願。
睡了一晚上,因爲做夢的緣故,第二天起得有些遲。
殷小虎看了看日頭,抓起枕頭底下的軟軟的香囊,看也不看,就往腰間一塞,火急火燎地衝到前廳。
他正在吃早點。
“快點吃,等一下就要啓程了。”
“我有事跟你說。”
“路上再說吧。”
殷小虎按在腰上的手放了下來,肉包子的香味瀰漫在周圍。
吃晚飯上路,她一直都能味道餐桌上的味道,會不會是自己沒吃跑。
“喂,我有話跟你說。”她騎在馬上,低頭看他。
他牽著馬:“說吧。”
殷小虎從腰間掏出香囊:“這是隔壁家尤姑娘讓我交給你的。”
因爲心虛,?她的語速快得驚人,他果然沒聽出來。
他擡頭,接過他手裡的包子:“誰給我的?”
怎麼成包子了?
殷小虎拍著自己的腦門:“沒有,沒有,我順手帶的。”
牽著馬來到渡頭邊,他們要搶先一步來到附近豹子頭的窩點,就必須走水路。
水路最快,但是因爲豹子頭他們一般羣聚在山上,不諳水性。
“上牀吧。”殷小虎正在發愣,聽他這麼一說,立即火了,她好端端一個?姑娘,怎麼能讓她亂開玩笑。一著急,腳猛地一蹬,馬突然向前衝了過去,衝到岸邊,兩隻前蹄擡起,將她整個人拋了下去。
殷小虎溼漉漉地爬上船才知道自己聽差了。
她全身溼透,但是野狼卻沒有時間管他,一個望著水天一色的湖景發呆。
殷小虎包袱布擦擦頭髮,打了個噴嚏。
“喂,我的香囊不見了。”她終於找到了一個話題。
他卻沒有理她。
殷小虎自討沒趣,囁嚅著說:“我的意思是我帶的衣服不多。”
他將自己的包袱扔了過去,言簡意賅地說道:“自己挑。”
殷小虎一聲不吭地走進船艙,剛抖開他的包袱,就有什麼東西掉了出來,殷小虎剛要彎腰去撿,他突然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喂,你幹嘛,我換衣服呢。”殷小虎生氣地質問。
他並不覺得尷尬,徑直走過來,迅速地拿起地上的東西,轉身就走。
那不是很重要的東西就是見不得人的東西。
她一定要偷出來看看。
船上無聊,偷東西正好可以打發時間。
殷虹小虎這才明白什麼叫沒事找事,要是被逮了個正著,倒也不怕。
入夜的時候,他躺在船艙外面,枕著包袱睡著了。
四周瀰漫著溼潤的水汽,他也不怕得風溼病。
殷小虎走到外面,此時行船掛著漁火,正穿行在一片蘆葦叢中,四周螢火飛舞。
“哇,好美啊。”
“誤入耦花深處,哥,很久以前你交我的詩,我現在才背地出來。”她喃喃低語,卻怕吵醒他,不方便下手,於是趁著幫他蓋毯子的功夫,試探他睡得有多熟,折了一根蘆葦在他臉上撓了撓。
他睡得很沉,雙眸緊閉,額角上沁著汗珠,牙齒咬得咯咯響,沒個晚上,他都是這麼如睡的嗎?彷彿進入了一個永遠出來的噩夢裡,他見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爲什麼如此痛苦。
是又見到了給那個女人吧。
想想那幾日的自己,她忽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該叫醒他嗎?如果太痛苦了,會不會在夢裡就咬舌自盡呢。比起偷東西,自然還是他的安全比較重要。
“喂,你醒醒。”她的聲音由低到高,卻仍然叫不醒他。
他深陷在噩夢之中,無法自拔。
“你醒醒。”她慌了,這個時候如果出了什麼事,她找誰救命,這條船又會飄向什麼地方。
一直螢火繞在她周圍,最後慢慢地落到他的額頭上,最後在那瑩瑩的火光之中,他終於睜開雙眼,然後悵然地叫了一聲:“丫頭。”
他雖然看著她,但是她知道,他叫的人不是她。
“我不是。”她不知道那個女子的名字,自然也說不出來。
螢火褪去,與此同時,他眼中的光芒已然消失。
“你不是。”他冷冷地重複。
他從她懷裡坐起來,手指胸口某處,似乎在確認什麼東西仍然在的時候鬆了一口氣。
他仍然深愛那個女子,仍然忘不了他。
“喂,如果我告訴你現在有個人喜歡你,你會怎麼樣?”
“是隔壁的尤姑娘嗎?”他平靜地問。
“你知道!”
“不知道,只不過你說得太露骨了。”
“好吧,”殷小虎笑了笑,“那你怎麼想?”
“這也是我想問你的。”
“我!”殷小虎頓了頓,“有好女子自然要好好珍惜,不然她走了,你就後悔莫及了。”突然想起他的情傷,她便支支吾吾地反口:“當然,也有女子是例外,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想了,你要往前看。”
“所以你希望我們在一起?”他回過頭問她。
“當然,我見過那個女子,很好的一個姑娘,娶了她,你不虧。”
遠處已經能見到燈火搖曳的水岸了,他笑了笑:“你說的對,我會好好珍惜眼前的人。”
如果他能解開心結,她也替他開心。
“這一個月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呢。”殷小虎託著腮幫子,張望著河岸。
“夢再漫長,也會醒,就像天會亮一樣。”他站起身的時候,船剛剛靠岸。
“你看開了。”殷小虎替她開心。
“你要追求你的姻緣,我也要去尋找那個可以陪伴我一生一世的人。”他回過頭,笑著把她牽起來。
“你變了。”殷小虎歪著腦袋,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人都會變,更何況是心意呢?”
“你的心意又是什麼?”
“我不可能永遠只喜歡一個人。”他倏忽笑了起來,看向遠處,“所以,你也別一輩子只喜歡一個人,這其實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你說的對,所以我決定不喜歡了。”話音剛落,卻聽到有什麼凋落的聲音,回頭一看,掛在船上的燈火被吹進了水裡。
四周漆黑一片。
腦後忽然一痛,她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給壓了下去。
“幹什麼?”她正要掙扎,卻被他捂住了嘴巴。
他做了一個噓的手勢,指指錢方面,殷小虎看到那裡懸浮著幾點火光。
他說船靠岸的地方就是豹子頭窩點所在,看來那是夜間巡邏的人。
可是他們似乎帶著什麼東西,車輪轆轆的聲響漸漸清晰,也漸漸渾重。
另一撥人正從他們的對面靠近。
這是……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