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姜公子,我答應你的事情已經做到,那麼您答應我的呢?”如憶居的包廂裡,殷骨嗅著手中的茶香。
蕪姜滿意地笑著,舉起手中的杯子:“多謝殷少爺鼎立相助,你放心,我回去之後,立即取消你和連城郡主的親事。”
“如此,多謝。”兩人舉杯相碰,一飲而盡。
英郎走了,她確定蕪姜沒事之後,趕到醉仙樓的時候,只看到一杯冷的茶。
爲此事,她整整遺憾了一個晚上,今天蕪姜來找她,她都沒理。
“你是在怪我害你錯失了約會?”隔著窗戶,他說。
她沒答話,其實她在怪自己心志不堅。
“那好吧,我懂了。”他幽幽嘆氣離開。
每一次都是因爲他才錯過英郎,難道蕪姜就是她命中的劫數。
當夜清冷如水,殷小虎在院子裡徘徊,一仰頭就能看到倒映在窗紙上單薄削瘦的側影。
落葉簌簌聲中,他身影在燭火中搖曳,孤單而落寞。
“英……”她仰頭張了張嘴,一瓢冷水迎頭淋下。
展浩抱著臉盆:“抱歉。”
“爲什麼?我又沒招你。”殷小虎氣悶地叉腰。
“奉命行事。”殷小虎聲音略低,但是殷小虎卻聽得真切,自然不難聽出他的心虛。
“我倒要去問問蕪姜,你是奉了誰的命。”她說著,就要往樓上衝去。
“殷小虎!”展浩嚴肅地叫住他,“我是替公子報仇,你不是進場澆我們公子冷水嗎?現在你何必自討沒趣,不過還是要謝謝你讓公子死心,我們明天就要啓程,你就別再陰魂不散地纏著我們了。”
殷小虎的心咯噔一聲,走得這麼急,是在逃難嗎?
展浩輕輕關上門。
雖然殷小虎臉皮厚,但是此刻已經沒有勇氣再叩響他的門,鬱悶不已地晃盪了一會兒,打了個噴嚏之後,纔想起自己全身溼透,抱著手臂,灰溜溜地回到房間。
卻在門口碰到了木雅。
“每次見你都這麼狼狽。”
“嘿嘿……”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推門。
木雅握住她的手:“我煮了夜宵,一起去吃點吧。”
有東西吃,那當然好啊。
“只是……”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沒關係,我那有很多幹衣服,隨便你挑。”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殷小虎跟著她來到房間,剛開始滿心期待,一進去去後悔了。
這哪裡像一個姑娘的房間。
四周繚繞著奇異的香氣。
木雅微笑著坐下,那條蟒蛇便盤繞在椅子上,長長的尾巴託到地上,乍一看去,像一條蛇皮圍脖。
殷小虎想打退堂鼓,對著桌上的夜宵也是去了興致,因爲一條蛇正盤旋在桌角。
木雅微笑:““你信嗎?我聞到的是你的命運。”
“恩?”
“我相信我要找的人就在這裡,而且我已經找到了。”她低頭,有些蒼白的臉靜靜摩挲著粗糙的蛇皮,蟒蛇則懶懶地把頭搭在她的肩,他們像兩個親密的夥伴,相互依偎。
木雅定定看向她,瞳孔倏忽一變。
“你到底是什麼人?”
“和你一樣不停尋找的人,我也在找英郎。”木雅側身瞥她,笑容溫雅而寧靜,透著一絲楚楚可憐的虛弱之態。
“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曾經是天萊閣的人,後來因爲任務輾轉去了海外,成了那裡小有名氣的調香師。”
“你漂洋過海地回來,就是爲了找英郎?”
“換做是你,也會吧。”
殷小虎沉默,每個人都應該有爲之堅持的東西。
終於點點頭。
“所以我們是一樣的。”她頓了一下突然搖頭,”不,我們不一樣。”
“怎麼說?”
“我已經找到了,但你沒有,後者說,你與他擦肩而過了。”她微微一笑,目光深邃。
“你也去嘴仙樓了?”殷小虎惋惜不已,本來她也能見到的。
木雅笑而不語,走到妝臺前,手裡拿起一盒胭脂靜靜地塗抹在自己的手背上,緊接著,把手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動作溫柔仿若誘惑。
殷小虎難以抵抗那溫柔如水的邀請,更無法拒絕盒中的異香,把手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的手指在他的脣上輕輕擦過,一道玫瑰紅現了一現,便失去了色彩。雁過無影,水過無痕,因爲沒有痕跡,才難以抹去。
“這是什麼?”
“能幫你做好夢的藥。”
說完,也沒請她吃夜宵,就讓她回去了。
“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真是個奇怪的女人,來不及細想,把油燈一吹。
夜色靜靜流淌,殷小虎輾轉難眠,想著白天的事,心情總是不安,於是輕手輕腳地走了出來。
月懸高空,夜涼如水,每個人都已安然入夢。
在這分爲寂寥的時候,圍繞在她周圍的只有風聲、蟲鳴和樹木搖落,還有……還有……雪花。
下雪了,在這兒夜深人靜的黑夜,只有他纔會下一場雪陪著她。
殷小虎開心地轉了一圈,輕聲叫道:“出來吧。”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雪花。
“出來……出來……”她叫了幾聲,他始終沒有出現。落在她肩上的雪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重,她想伸手去拂,卻發現它們無比沉重。
飄然下墜的雪花竟然變成了黑色,她低頭一看,肩上上的黑雪化成鐵鏈,纏住了她的雙臂。
“終於抓住你了。”黑夜中傳來一聲陰冷的笑聲。
一陣旋風颳起,黑色雪片捲成一個漩渦,漩渦之中,出現了一張臉。
那是個男子的臉,劍眉入鬢,眉峰鋒利,剛毅的下巴和緊抿的脣,透露出他的威嚴與無情,他身穿一身棕色長袍,被風鼓動的袍袖更襯得他豐神俊朗。
雪停了,當男子雙手負後站在她面前時,殷小虎驚恐地喊出了一個名字:“英郎。”
“你別白費力氣了,我能逃得了一次,就能逃得了第二次。”
她將要被永生囚禁,不,不應該是這樣啊?她還要學刺繡呢。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眼前的男子似笑非笑。
殷舞愣住,心裡忽然有一種歷經滄桑之感。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也沒有不醒的夢。”那聲音忽然變成了悲愴。
“醒醒吧、醒醒吧……”那聲音震地她耳朵疼。
“醒醒,醒醒……”
迷迷糊糊中,她聽到有人叫他,她立即抓住那隻手,不敢再放開,緩緩睜開眼睛,不確定地叫了聲:“蕪姜……”
然而坐在牀沿的人笑了:“還沒睡醒,還在說夢話呢。”
殷舞!
“我怎麼在這兒?”
“你睡傻了。”殷舞戳了戳她的額頭,“你不在這兒哪兒?”
殷小虎緊張地摸了摸後頸和肩膀,發現自己毫髮無損,鬆了一口氣,昨天晚上像是做了一場夢。
“咦,你回來了。”她忽然反應過來。
她笑笑:“蕪姜公子已經同意解除夫君與連城郡主的婚約。”
殷小虎低頭一看,看到她的肚子癟了,知道她已經臨盆。
暫時把古怪的夢拋卻腦後,問:“男的、女的?”
“是龍鳳胎。”她滿臉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殷小虎由衷地替她開心。
“別說我了,你自己也要加把勁啊。”殷舞認真地說。
“關我什麼事?”
“我聽說,我家公子明天就要啓程。”她說話的時候,一臉無奈。
殷小虎愣住,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漸漸覺得手腳僵硬,屋子像是刮過一陣夜風,吹得她全身上下都冷颼颼的。
“你怎麼了?”殷舞給她裹上被子,“受了風寒不好。”
殷小虎鼻子酸酸,嘆氣:“他要走,我也沒辦法。”
“你不跟他回去嗎?”
殷小虎搖搖頭。
“爲什麼?”
“我感覺他是一場夢。”她的下巴抵著膝蓋,蔓延疑惑。
“這話怎麼講?”
“終究是要醒的,我可不想過度沉迷。”她無奈地說。
“那你口中的英呢?”
“他?”殷小虎臉上出現迷惘的神色,“他是我的堅持和宿命。”
“你確定他就不是一場華夢嗎?”
殷小虎苦笑:“如果他是,那我恐怕一輩子都醒不了了。”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你的事我差不了嘴,只是你以後不要後悔纔好。”
“這樣更好。”殷小虎疲憊地搖搖頭,“跟著他,我只是一隻會拖累他的包袱。”
“唉,其實你是在意他的。”
“就像你一樣,你當初離開殷骨,不就是怕他會爲了你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嗎?”
殷舞微笑:“有些地方,我們很像,我不想讓你後悔,所以告訴你,蕪姜令人備下茶盤,今夜會在涼亭品茶,要不要去,你自己看著辦。”
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了殷骨的聲音。
“夫人,孩子哭了,你快來看看啊。”
哭的哪裡是孩子,分明是他自己,殷骨還是和從前一樣,不許別人霸佔殷舞的時間。如果再聊下去,他估計就要把門拆了。
不過殷小虎最好奇的是,他怎麼跟他們的一雙兒女競爭。
想來一有孩子,殷骨的地位就要自動靠後了。
以後這如憶居,恐怕除了孩子的屎尿味,便只剩下濃濃的醋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