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沒有苛待僕從也沒有短了她的月錢,現(xiàn)在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那可不就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因此,瀾歌並不在意北辰謹對她的百般算計,她在乎的是,北辰謹是否在這重重算計之下,連她的命都不在乎了。
北辰謹有些驚訝,看著瀾歌,微微瞇起眼睛:“你怕死?!?
明明是那麼肯定那麼理所當然的話,用北辰謹那種清冷性感的聲音說來,卻被說出了一種別樣的嘲諷語氣。
瀾歌看著他,目光不避不閃,用力點點頭:“屬下怕死?!?
“果然有意思?!北背街?shù)吐暤懒寺暎俅握J真打量著瀾歌,片刻之後,微微點了點頭,“本王不會讓你死?!?
瀾歌聽見自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但是你要先回答本王,你爲什麼怕死?”只是瀾歌這口氣剛剛舒到底,北辰謹就不緊不慢地追問了一句。
瀾歌眨眨眼,眉頭微皺:“怕死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
見北辰謹挑眉,明明是那樣清冷而凌厲的容顏,這會兒做出疑惑而好奇的神情,不僅沒有絲毫違和感,還隱隱有種蠱惑人心的天真意味。
瀾歌只看了一眼,就趕緊低下頭去,斟酌了語句,緩緩道:“天地之大,蒼生遼闊,人們偏居一隅,還以爲自己看遍了浮世萬千。屬下愚昧,但也不願就此蹉跎老去,遂誓願以有限之生,看遍這紅塵萬丈纔好?!?
瀾歌的聲音舒緩而溫柔,無棱無角,偏偏她話音剛落,北辰謹面上的神情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空白,而後北辰謹?shù)淖旖俏⑽⒐雌穑壑械纳癫稍絹碓搅粒环N純粹的喜悅和欣賞充斥其間,亮如星辰。
春弦無意間擡眼一眼,頓時有些心驚,復又低下頭去,眉頭緊皺,心中的驚濤駭浪怎麼都止不住了。
春弦不是沒有見過北辰謹?shù)倪@種眼神,但距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足足五年。
六年前,北辰謹孤身一人去往極北之地,一年之後,這個驕傲淡漠的公子形容狼狽地牽著一匹只產(chǎn)於極北之地的幼年的馬王回來,神情前所未有的鮮活。
這匹馬名喚碎風,通體雪白,周身無一根雜毛,個性兇悍,被北辰謹帶到王府之後,一直被單獨養(yǎng)在王府後院的馬圈中,各類用度皆是親王水準,是北辰謹?shù)男念^摯愛。
瀾歌低著頭,看不見北辰謹?shù)纳袂?,只覺得春弦等人的呼吸都放緩了,還以爲她的話惹怒了北辰謹,心中嗤笑北辰謹也不過如此的同時,卻還要想辦法補救。
就在瀾歌要擡頭說些什麼的時候,北辰謹卻淡淡道:“退下吧。”
北辰謹?shù)恼Z調悠長,尾音還帶著一絲嘆息,絲毫沒有怒火的痕跡,這反而讓瀾歌有些忐忑,不由偷偷擡眼看了看北辰謹,見他神情高深,當即便放棄了要一探究竟的念頭,利落地轉身離去。
護明正在偏殿之外百米左右的地方,和夏虹咬耳朵,餘光瞥見瀾歌從偏殿中出來,趕緊拍拍夏虹的肩膀,一副大哥做派地說了兩句,就連蹦帶跳地朝著瀾歌跑過去。
這簡直就是用完就丟啊,還有沒有一點同門情誼了。夏虹無奈地嘆息一聲,整了整衣裙,目送著瀾歌和護明往盎季小築的方向而去,徑自進了偏殿。
夏虹一踏進偏殿,立即就敏銳地察覺到偏殿中的氛圍不對,下意識地轉臉去看春弦。
春弦面上的神情很是複雜,夏虹這一次愣是沒能從其中看出什麼有用的信息,還上前摸了一把春弦的臉,調笑道:“春弦美人這是怎麼了?”
春弦一把拍開夏虹作死的手,轉向北辰謹,行禮道:“主子,瀾歌說
的那番話,可能也只是爲了保命,還請主子多多斟酌?!?
北辰謹看瀾歌的眼神,分明和看著碎風的眼神很是相似。但碎風是匹馬,又是北辰謹親手養(yǎng)大的,它必然不會傷害北辰謹。
可是瀾歌不一樣,這個女子身世可疑,本身又聰慧敏銳,再加上北辰謹之前和現(xiàn)在都對她百般利用,難免心中會存有怨氣。
而這個時候,北辰謹若是對她表現(xiàn)出喜愛之情,就很有可能被瀾歌所傷。
這是春弦絕對不願意看見的。
北辰謹輕笑一聲,微微擡著頭,瞇起眼睛,無限愉悅又無限享受:“本王確實很喜歡瀾歌的性子,但是,比本王更在乎她的,將會是另一個人?!?
春弦和秋羽對視一眼,逐漸放下心來:北辰謹現(xiàn)在的神情,是在即將獲得極其強大的權勢和助力的時候,纔會出現(xiàn)的。她們可以不用擔心瀾歌可能會北辰謹造成傷害了。
自從那次在偏殿談過之後,北辰謹一直到粥棚逐漸撤離市井,都沒有再給瀾歌分配什麼任務。
瀾歌也樂得利用晚上的時間和溜進王府的護明聊聊天,溝通感情之餘,也互相交換情報。
這天最後一個粥棚也要撤離了。
收尾的事情不多,但是很瑣碎,再加上瀾歌現(xiàn)在有了一些聲望,不僅是流民,不少百姓也慕名而來,對她表現(xiàn)出了戀戀不捨,三三兩兩地聚攏在瀾歌身邊。
這讓瀾歌難得沒有在太陽下山之前回到月王府。
碼頭的這個粥棚就是最後撤離的,因此這天魏瑞琴也來了碼頭,和白風一起,在接受百姓的瞻仰的同時,不忘不露痕跡地爲北辰謹歌功頌德。
當一切都收拾好的時候,瀾歌身心俱疲,拒絕了護衛(wèi)隊的護送,也並未與白風同行,而是一個人,默默地步入了人流,往東四巷的方向走去。
白風站在原地,俊美柔和的面上沒有任何表情,而那雙總是帶著絲絲憂鬱的眼睛微微閉著,神情有些意味深長,乍一看,和北辰謹?shù)故怯袃煞窒嗨啤?
魏瑞琴站在白風身側不遠的地方,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裡,等到再也看不見瀾歌的背影了,她纔將影衛(wèi)留在原地,緩緩走到白風身側:“瀾歌是個很不一樣的女子?!?
白風緩緩眨了眨眼睛,微微側頭,視線有些空洞,像是在看著魏瑞琴,又像是在透過魏瑞琴看著虛空中的另一個人,淺笑:“我知道。”
魏瑞琴並不以爲忤,擡手將掉落在耳畔的髮絲挽到耳後,似是漫不經(jīng)心道:“瀾歌這樣的女子,能讓人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說是不是?”
白風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縮了縮,半晌,視線這才緩緩聚焦,看著魏瑞琴,眼中的笑意幽深而迷惑:“前輩在說什麼?”
“沒什麼。人老了,就喜歡找人說說話,年輕人不要嫌棄纔好。”魏瑞琴笑笑,對著影衛(wèi)招了招手,緩緩上了鎮(zhèn)國公府的馬車,悠悠然離開了碼頭。
白風站在獵獵的涼風中,片刻,裸露在外的指尖就已經(jīng)冰涼得有些麻木。
這是毒素累積的癥狀,從半年之前就開始了,只是最近越來越明顯了而已。
雙手緩緩用力握成拳,白風感覺著指尖恢復血供而帶來的微小刺痛感,站在原地,再次轉頭看了看瀾歌離去的方向,輕嘆一聲,對身後的人道:“回府?!?
一直站在白風不遠處的兩個中級食醫(yī)趕緊跟上來,扶著白風上了月王府的馬車之後,也緊跟著動作利索地鑽進了馬車,絲毫不敢讓白風等待。
從碼頭回到北六坊朝夕巷一般來說是不用經(jīng)過東四坊的,但白風卻讓車伕
繞道,從東四巷橫穿而過,才從北六坊的最南側進入朝夕巷,期間竟然沒有看見瀾歌的身影。
此時的瀾歌,正一個人坐在環(huán)城河邊上的障欄上,仰頭看月亮,面上沒什麼表情,但眼中卻有著悲傷刻骨的痕跡。
秋日的太陽下山之後,餘暉並不會在空中停留太久,而月亮的影子在雲(yún)層之後就顯出了隱隱綽綽的模樣,襯著柔軟的雲(yún)層,和清冷的風,倒是別有一番意境。
有多久沒有這樣放鬆過了呢?瀾歌雙手撐在身後,雙眼的焦距逐漸放空,心情一點一點平靜下來。
昨夜護明如往常一般跳進瀾歌的院子裡,向瀾歌彙報了他一天的行蹤之後,又守在瀾歌牀邊,看著她安然入睡之後,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不過與以往有一點不同,那就是護明這次帶來了明月和青巒的消息。
前天早上,青巒和明月被人發(fā)現(xiàn),昏迷在城郊山腳下,鳴霄閣的人把他們帶回了暫居所。兩人身上沒有任何傷口,但精神卻隱約有了崩潰的跡象。
護明不敢讓瀾歌看見這樣瘋狂的父母,又害怕時間拖得長了瀾歌會很擔心,只好先將青巒和明月的情況簡單地和瀾歌說了說。
但出於對安全方面的考慮——不管是爲了瀾歌的安全還是爲了鳴霄閣探子們的安全——護明並未將明月青巒藏身之處告訴瀾歌。
那一晚,瀾歌並未休息好,連帶著今天給粥棚工作收尾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莫名的身心俱疲。
瀾歌一路從碼頭小跑著來到護城河邊,身上出了一點汗,這會兒被風吹著,不覺難受,反倒還生出了“我欲乘風歸去”的飄渺感覺。
只是這種難得的安寧並未持續(xù)多久,就在瀾歌的大腦逐漸放空,幾乎要睡過去的時候,身邊忽然傳來一聲淺笑,聲音柔和,就像來人想要在不驚嚇到她的前提下,提醒她有人來了一樣。
饒是如此,瀾歌還是心中一驚,眉頭微皺,收回手坐直了身體,側過頭往上看。
只是在瀾歌看清來人是誰之後,她的眉頭頓時皺地更緊了。
北辰諾沒想到瀾歌會露出這般毫不掩飾的嫌棄神情,頓時有些受打擊,揮揮手讓自己的侍衛(wèi)後退幾步,一矮身,毫不介意障欄上的塵土,坐在了瀾歌身邊。
瀾歌累的不想說話,被人打擾了本想轉身就走,但又不捨得這個視野絕佳的好位置,就能等著北辰諾有什麼話趕緊說,說完趕緊走人,誰知等了半天,都不見北辰諾開口。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瀾歌終於按耐不住,只能自己開口道。
不然障欄的位置這麼偏僻,瀾歌又是躲在樹蔭底下了,這樣北辰諾都能找到她,不花一番功夫是不可能的。
但北辰諾找到瀾歌之後,卻只是一言不發(fā)地和她並肩而坐,這怎麼說都有點不對勁吧?堂堂肅王,真的就無所事事到了這種地步?
北辰諾轉頭看著瀾歌,眼角眉梢?guī)е笠绲南矏?,那樣純粹,又那樣專注。那時瀾歌從未在北辰謹面上看見的神情,不由微微一愣。
北辰諾的眸色要比北辰謹淺一點,沒那麼凌厲,看人的時候總帶著一股子若有若無的溫柔意味,足以讓天下女子爲此飛蛾撲火。
瀾歌一時間有些出神,等到額頭被什麼溫熱的東西輕輕碰了碰,纔回過神,面上有些尷尬。
北辰諾緩緩收回手,神情自若,放佛剛纔做出那般親暱的動作,點著瀾歌的額頭讓她快回神的人不是他一樣。
瀾歌有些哭笑不得,也忘了身份地位,脫口而出:“你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