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侍衛邊上的瀾歌立即就明白,春弦剛剛對著十大女官擺出的一切瞭然於心的姿態,演的就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戲碼。
北辰謹看了眼瀾歌,招手示意她站在自己身邊,輕聲道:“看著。”
瀾歌輕咬下脣,恭敬地後退一步,站在和春弦之後的水平位置上,儘量不去揣測北辰謹這個舉動是什麼意思。
十大女官低眉垂首,不管平日裡有多麼驕傲,這會兒都屏息而待,恨不得將自己的存在感縮小再縮小。
廳堂中的氣氛逐漸繃緊,春弦再次看了眼平日裡一起工作的十大女官,眼中有些遺憾,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多餘的感情。
春弦拍了拍手,安靜的廳堂外響起一陣腳步聲,井然有序中竟然還夾雜著重物拖行的聲音,在一片壓抑的沉靜中聽起來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很快,一個模樣清俊的少年被兩個家丁扔在廳堂中央,整個身體縮成一團,身上沒什麼傷,但神情痛苦,又被點了穴道,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利婷面上的表情瞬間有些猙獰,不等春弦開口,猛地跪下哭訴:“主子明鑑!這是屬下的弟弟,從來都是最老實本分的,不知怎麼就得罪了春弦……”
春弦抿嘴笑了笑,即使被人這麼質疑,瞧著也沒有半點不悅的樣子,她看了眼北辰謹,見他面上依舊淡淡的,才示意家丁將那少年給提起來跪好,溫聲提醒:“在主子面前,可別失了禮儀。”
利婷根本不敢看春弦,這個女人要真是表面上這般溫柔善良,也不可能當上四大侍女之首。
春弦走到那少年面前,看著那逐漸清醒過來的少年對著她露出驚恐的神情,笑容更加愉悅了:“你是肅王府管家的近侍,對不對?”
北辰謹眉頭一挑,對於春弦的辦事能力很是滿意。
利婷一族的長相都很出衆,因此他們即使入了奴籍,也總能攀上好色的達官顯貴,爲自己謀一個優越的物質生活,在他得知利婷族中少年攀上肅王府的管家之後,就策劃著今天的這一幕了,爲此,北辰謹不惜拿自己做餌。
想到今天早上北辰諾名爲探病實爲挑釁的舉動,北辰謹看著那少年的眸色一點一點深沉了起來。
北辰謹平叛的功勞被北辰諾趁著他受傷閉門半路截胡,父王心中對他就有愧疚,這個時候再出一個肅王府下人謀害月王……那可不就有意思了麼。
利婷低著頭瑟瑟發抖,根本沒有發現北辰謹的這個變化,而一直關注著北辰謹的春弦輕聲笑了笑,放緩了語速,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唆使清河郡主,意圖謀害親王。這要是報上大理寺,你的家族,能再被抄斬一次吧。”
利婷猛地擡起頭來,頭一次這般僭越地死死盯著北辰謹:“主子!主子你相信屬下!屬下的忠心日月可表,不要被春弦給騙了……”
“啪!”春弦反手一巴掌將利婷整個人扇倒在地,嘴角還帶著笑,但眸中冰冷刺骨:“主子也是你這種人能直視的?”
瀾歌在心中默默倒抽一口冷氣,爲了春弦的雷霆手段,也爲了利婷那瞬間腫得老高的豬頭臉。
北辰謹連看都沒有看利婷,視線掃過瀾歌身上,微微勾起嘴角,最後落在了那瑟瑟發抖的少年身上:“你想救你姐姐?”
那少年瞬間瞪大了眼睛,立即轉頭看向狼狽不堪的利婷,眼中明亮的希望光芒暗了暗,再轉過來看著北辰謹時,面上明顯帶了猶豫。
北辰謹微微勾起嘴角,語調清冷,帶著一股令人折服的尊貴氣息:“倒還是個聰明人。那本王放你回去呢?”
少年這下面色都白了。
他是肅王府的人
,卻被水火不容的月王府給抓了,給肅王府丟臉不說,這要是他還自己回去,就算他沒做什麼,這個奸細的帽子也一定會落在他頭上的!
春弦在一邊好心地補充:“主子,這個小子當街調戲人小姑娘呢,可不巧,那姑娘是我們府中休沐的侍女。奴婢一時心急,就把人給帶了回來,沒想到一問,竟然還是自己人吶。”
這話說得真是親切又真摯,但聽在在場的人耳中,可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利婷瞪著春弦,眼中都要恨出血了,偏偏事情牽扯到了肅王府,她就是再怎麼想爲自己伸冤,也沒了立場,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功贖罪。
想明白之後,利婷五體投地地跪趴在地上,顧不得擦去嘴角的血沫,道:“屬下有事要報。”
北辰謹微微挑眉:“準。”
利婷立即將自己弟弟犯了事兒,被都尉抓了,又恰巧那都尉是清河郡主父親的舊部,清河郡主藉此要求自己爲她敬獻一碗補湯,以增進清河郡主和月王的感情,一股腦全都說了出來。
利婷說完,滿場寂靜,她鼓足勇氣擡頭看了眼高臺上的北辰謹,卻只來得及看見他高深莫測的眉眼,就被那一股冷酷的氣息給逼得倉促低頭。
“主子。”從玉石屏風之後轉出來一個侍女,眉目沉靜而冷冽,趨步上前,輕聲對北辰謹到,“展將軍回來了,正在書房外侍候。”
彙報完畢,她看了眼站在一邊的瀾歌,眼中有些深思,瀾歌只能擡頭,衝她微微一笑,倒是惹得那侍女皺起眉頭來。
瀾歌默默地再次低頭:面容冷靜、氣質幹練,還有四大侍女的制服,想來這個就是冬弦了。
北辰謹輕輕一撩衣襬,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了眼利婷,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利婷,你跟了本王五年,卻依舊蠢笨如初。春弦,將利婷從月王府奴籍中除名。”
利婷瞬間瞪大了眼睛,立即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剛想追著北辰謹離開的步伐跟上去,卻被春弦指揮著家丁按住,點了穴道。
春弦見瀾歌冬石都隨著北辰謹離開了,趕緊就要追上去,卻被利婷掙扎著抓住衣袖,看那不甘心又充滿仇恨的眼睛,春弦頓時皺起眉頭。
“利婷,你是真的不知道爲什麼你這樣沒資質沒能力的人爲什麼能進府嗎?”春弦嘴角習慣性地形成一個笑的弧度,語調卻徹底冰冷下來,帶著毫不掩飾的不屑,“連這都想不明白還敢在府中張揚跋扈,也虧得主子能容忍你五年!”
滿意地看見利婷眼中的神色逐漸被震驚和惶恐取代,春弦一拂衣袖,趕緊追著北辰謹去往書房而去。
沒了北辰謹的特意囑咐,瀾歌越走越慢,最後落在了隊伍的最後面,春弦趕上來的時候,就笑瞇瞇地拉著瀾歌的手,一起走。
“展將軍這次帶回來的消息和你有關,緊不緊張?”春弦笑瞇瞇地看著瀾歌,那模樣,倒是有了些朋友間纔有的促狹。
瀾歌輕輕搖了搖頭,但要說真的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
瀾歌自己都覺得她的父母有點奇怪,明明身居山野,卻一副把這個身體的原主當成千金大小家教養的架勢,弄得原主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瀾歌魂穿而來一個月,調養的日程也進行了一個月,又是食療又是理療的,這身體才堪堪好了起來。
說話間,一行人到了書房門口,展嘯正抱著劍和當值的守衛低聲說著什麼,見北辰謹來了,就笑著迎上來:“主子。”
北辰謹點點頭,一行人進了書房。
書房中,展嘯坐在下首第一個位置上,喝著冬石泡的君山銀針,將自己探查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全
都說了出來,邊說,還邊拿眼神挑釁地看了看邊上候著的瀾歌。
瀾歌低眉垂首,垂落的髮絲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因此也沒人發現,瀾歌的嘴角,正一點一點地挑了起來。
從展嘯得到的消息,外人只能勾勒出一個還算小有富餘的農戶,那麼這樣一個農戶養得起一個體弱多病的女兒和一個皮實的熊孩子,就不算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事情了。
就在瀾歌要放心下來的時候,展嘯補充了一句:“主子,就上次我說的獵戶也懂得奇門遁甲之術的事情……”
瀾歌抿緊了嘴脣,心一點一點地揪緊,身上的氣息有些輕微的不穩,春弦的視線立即就追過來了,眼中帶了些關切的疑問,瀾歌趕緊搖頭。
展嘯往後一靠,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原來獵戶的兒子在半個月前拜了鳴霄閣的閣主爲師,把奇門遁甲之術往家裡教了點。”
瀾歌這才聽見自己的心跳一點一點恢復正常。
北辰謹漫不經心地吹了吹胎釉雀紋茶杯中的浮沫,白皙修長的手指襯著那溫潤的黑色,美好得不似人間景:“讓易子明來一趟。”
等待間,春弦爲北辰謹添了一次茶水,而邊上被冷落的展嘯則嚷嚷著:“春弦姑娘,你也未免太偏心了。我這邊可也沒水了。”
春弦抿嘴笑了笑,轉身輕快地爲展嘯也添了茶水,福了福身,走到瀾歌身邊,垂首站好。
展嘯靠坐在椅子上,又將自己探聽到的另一些事情報告給北辰謹:“說來也奇怪,上個月有個外鄉人死在了那山野,他的隨身物品被一個鄉民拿去典當。屬下無意間在當鋪中發現——那是原國探子的密令。”
北辰謹對於國內安防倒是沒有多在意,自從叛軍被他剿滅但功勞卻進了北辰諾的手中之後,北辰謹還巴不得安防這一塊早點出亂子。
他微微挑眉,某種冰冷而不屑,面上倒是一派慵懶:“不用管它。國內安防這麼大的事,我倒要看看北辰諾會怎麼處理。”
展嘯也跟著輕笑了一聲,他對於北辰諾沒好感,準確地說,北辰諾不受武官集團的歡迎。
這不僅是因爲大公子北辰諾的母妃出身文人世家,更是因爲大公子的形式做派溫潤有餘而果斷不足,他在民間仁愛的名聲很響,卻和治軍之道背道而馳。
顯然北辰諾也知道自己的缺陷在軍隊上,趁著北辰謹圍剿叛軍受傷之際,北辰諾上書北辰王,言之鑿鑿地聲稱要爲弟弟分憂,趁機將治軍權暫時握在了自己手中,以此逐漸插足軍政事務。
但是這次原國探子的屍體被發現在距離北辰國王城不到幾百裡的山野中,雖不能說是北辰諾的過錯,卻因爲時機地點都剛好,只要北辰謹稍微活動一下,就能讓這件事變成扇在北辰諾臉上的響亮耳光。
再加上利婷家族再次倒臺帶落下馬的那些勢力……北辰謹想到事發之後,北辰諾焦頭爛額的模樣,眼中多了些快意。
這時,一個身材高大、著靛青色武官服的男子被冬石引進書房,北辰謹開口剛想說什麼,頓了頓,轉向瀾歌,淡淡道:“出去。”
春弦眼中飛快閃過一絲驚訝,看了瀾歌一眼,眼中過了些深意。
瀾歌對於這個命令求之不得,一直緊繃著全身肌肉站著,她都有些頭暈了,趕緊恭恭敬敬地行禮,疾步離開了書房。
冬石走到春弦身邊,兩人飛快對視一眼,默默地將瀾歌在府中的隱形地位再次提高了一個檔次。
易子明是府中侍衛教頭並侍衛長,個性粗獷豪邁不拘小節,但此人背地裡轉過身卻是即爲月王府的暗衛頭子,心細如絲,手段狠辣,很得北辰謹的器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