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北辰謹輕嘆一聲,語調有些微不可察的柔軟:“只要父王還在一天,北辰諾就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跌落下來。你若是真心想懲治他,就不要再自作主張了。”
簡溫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可以稱爲是溫和的回答,皺著眉頭低下頭來,半晌不語,良久,也嘆息了一聲,沉默地對著北辰謹行禮,退下。
北辰謹看著被關上的書房的門,忽然覺得疲憊,那種疲憊不是毒發的時候產生的痠軟無力,而是從心底裡、由於空虛茫然而產生的。
瀾歌自從簡溫和冬石離開之後,裹著被子就逐漸睡著了,再醒過來的時候,身上一片粘膩,被子也潮潮的,還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病氣。
瀾歌頓時在牀上待不住了,探頭探腦地確認了屋子裡的暖爐還燒著,小心地掀開被子,快速地拎了一件外袍來穿好,又從衣櫃中翻找出一件冬日才用得上的披風,披著,纔敢出門。
一覺醒來,雨已經停了,已經快要午時了,瀾歌肚中空空,這會兒飢餓的感覺倒是佔了上風,頭暈腦脹四肢痠軟並沒有那麼明顯了。
看來閔叔脾氣差歸脾氣差,真真不負神技之名。瀾歌緩緩朝著盎季小築的小膳房走去,邊在心中盤算著,吃完飯之後去醫館找找閔叔,再開第二副藥吧。
瀾歌將小膳房的門小心地關了,在竈臺生了火,等了一會兒,整個小膳房都暖和起來之後,纔敢將披風解了,掛在門後,用熱水清洗蔬菜。
給自己做了一鍋花椒什錦蔬菜五穀粥,瀾歌就著小膳房的桌子慢慢喝完,填補了肚子的空虛,感受到從中焦傳來的溫暖,心滿意足地揉了揉肚子,起身去洗碗。
就在瀾歌洗完碗,整理小膳房的時候,小膳房的門忽然被打開了,深秋的冷風吹了進來,瀾歌雖然沒有被直接吹到,卻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樂羊看清小膳房內的情形,立即將門關上,小跑到瀾歌身邊,皺著眉頭打量著她:“誰讓你起來亂跑的?”
竟然被一個小孩子教訓了。
瀾歌無奈,蹲下身和樂羊平視,笑著道:“樂羊弟弟,姐姐總要吃東西啊。光喝藥不吃東西的話,會沒有力氣去對抗病邪的。你說對不對?”
樂羊眉頭緊皺,扒著瀾歌的手,問道:“你做了什麼?發物不能吃、肥甘厚膩之品不能吃,和藥物相剋的食物也不能吃……”
“知道了?!睘懜椟c了點樂羊的鼻子,笑得溫柔又耐心,“我是食醫呀,因此我很明白樂羊弟弟說的都是對的,都是爲我好的?!?
樂羊嘟著嘴,瞪著瀾歌一會兒,才板著臉,勉強點了點頭:“我同意你的話?,F在,和我回房間。你不適合見風——在這一點上,你要聽疾醫的?!?
“是是是?!睘懜璨辉俜瘩g,起身拉著樂羊的手,披上披風,和他一起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月王府中,因爲北辰謹身體不適而引起的異常隱秘的風暴正在悄然進行,整個月王府的人都察覺到了危險,但更多人的是在懵懂中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春弦在第二天就回來了,盎季小築中的守衛被撤掉了一半,一直空置的居鯉院乾脆就沒有了守衛,而巡邏侍衛的數量和頻率都沒有變,除了冬石和易子明,誰也說不清楚被消失的守衛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然而因爲沒有誰站出來說明這種暗流洶涌的環境是什麼造成的,四大侍女更是神色如常,因此府中起碼還維持了表面的平靜。
北辰謹卻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府中的微妙氛圍一般,上朝、於觀明殿議事、回府、看書、召集謀臣商討家國大事,行事與一般無二。
只除了一個人。
白風不知所蹤。自從白風的院落被發現有大量的毒物沉積,他就搬到了自己在外的一處院子,並沒有住在月王府中。
但從北辰謹用了瀾歌烹製的晚膳、出現了一些異常之後,白風就沒有再出現在月王府過。展嘯第一時間去找他,卻發現白風的院落一切如常,但主人卻不見了。
北辰謹聽到展嘯的彙報,只是輕輕笑了笑,制止了展嘯緊張兮兮地想要派人尋找白風的意圖,道:“等白風覺得滿意了,我們總能見到他的。”
展嘯忍不住皺眉,心念電轉間,猛然想起一個可能,臉上的血色瞬間退得乾乾淨淨:“殿下,白風真的……他……”
北辰謹微微挑眉,沒想到展嘯這麼快就明白過來,輕嘆一聲,道:“如果本王說你沒有猜錯,那麼遇上白風去找你,你還能鎮定如常嗎?”
展嘯微微一愣,很快明白過來。白風失蹤,說不定是出去躲避風頭,但以白風的身份,他總是要回到京城來的。
而展嘯一向與白風交好,再加上一路成長得順風順水,就連得到功勳也沒有付出多大的代價,地位權勢一無所缺。這樣的人,是探聽消息最好的對象。
展嘯被突如其來的真相沖擊得險些站不住,眼睛都有有些發紅了:“屬下……屬下定然不會讓白風那廝逃脫!”
北辰謹嗤笑一聲,走下高臺:“滄澤,你沒明白本王的意思。本王要的不僅僅是白風逃脫不得?!?
展嘯有些疑惑,憤怒的喘息倒是慢慢平靜下來,深深地呼吸一次,展嘯看起來已經完全平靜了:“屬下願爲殿下效犬馬之勞?!?
北辰謹輕笑,看著展嘯的神情異常溫和:“本王也不願意相信白風背叛了本王,只怕白風受了誰的矇蔽也不無可能。你的任務,是在白風來找你的時候,留下他,查清楚真相。”
實際上北辰謹這話可以說是睜眼說瞎話。
北辰謹身體出現異常,是從兩個月以前開始的,也就是說,連個月前,白風就在北辰謹的飲食上動手腳了。
以白風之智,除非他自願,有誰能矇蔽他足足兩個月,讓他心甘情願地冒險呢?
展嘯眉頭緊皺,對於北辰謹的寬容頗爲不贊同:“殿下,白風他膽敢對您……”
“白風是王族御用高級食醫?!北背街數?,“有這樣一個人在府中,比娶一個宰相的女兒都有用?!?
說白了,北辰謹並不是想要信任白風,而是白風的身份背後的價值實在太誘人,讓北辰謹寧願不計較白風給自己下毒,也要將白風留在府中——更何況,他們已經用各種辦法證明了白風並未背叛北辰謹轉投北辰諾,這就足夠了。
展嘯咬牙:“屬下定要讓白風對殿下負荊請罪!”
北辰謹微微挑眉,面上沒有多餘的神情,只是隨手去過一封密信,讓展嘯看上面的內容。
原國王室之間從來都不是一團鐵板,這個奇特的王族對外放權,對內可是強硬得很,這幾天又有兩個原國的探子被派遣進了北辰國的境內,卻統統都在邊境驛站內離奇死去。
展嘯接過密信,從頭到尾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眸中精光一閃,道:“自相殘殺?”
北辰謹嗤笑一聲:“兩天後,你要確保原國的探子順利進入京城。”
展嘯有些意外:“現在正是流民被逐漸被分散到附近的城池,若是這個時候讓原國的探子進來,怕會引起不好的反應?!?
北辰謹微微勾起嘴角,他的笑容向來冰冷而傲氣,但現在卻有些深沉的期待在裡面:“他們沒有精力去做
別的?!?
展嘯似懂非懂,見北辰謹轉過身去去拿另一份奏摺,顯然是表示這個話題暫告一段落,他也就識趣地不在糾纏其中,和北辰謹商討別的事務去了。
瀾歌在樂羊的照顧下,每天喝完藥茶之後裹在被子裡發汗,一刻鐘之後再進食熱粥,這樣平靜而溫暖地過了兩天,瀾歌的身體沒有了大礙,也到了中級食醫考覈的日子。
這天早上下了雨,瀾歌躲在被窩裡一直到寅時四刻才起,樂羊早就在耳房中將自己收拾妥當,坐在門口等著瀾歌從房門中踏出來。
瀾歌洗漱完畢之後,給自己衝了杯藥茶,喝下去之後,全身暖融融地出了門,一低頭就看見樂羊搬了條小凳子坐在耳房的門口,鼻子微微發紅。
瀾歌淺笑著上千,蹲下,伸手點了點樂羊的小鼻子,笑道:“樂羊這麼一大早地在等誰呀?”
樂羊眉頭微皺,看著瀾歌,神情充滿著不贊同:“你這樣懶,要成爲中級食醫是很難的?!?
瀾歌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僵在嘴角:生平第一次有人說她懶!而且對方還是個剛剛滿五週歲的小孩!這這這……
瀾歌深吸一口氣,勉強維持住面上溫柔的笑,語氣卻有些猙獰了:“姐姐這個叫做享受生活。來,樂羊跟姐姐一起念,享、受、生、活。”
樂羊抿了抿嘴,嗔怪地看著瀾歌,眉眼間充滿著無奈:“真拿你沒辦法——享受生活——好了,我說完了,你趕緊帶著東西去會場吧。”
中級食醫的第一階段考覈,場地設置在東四巷的公仁巷,這個地方一向是朝廷舉辦大型考覈的第一選擇。
可能是因爲常年舉辦各種大型的考覈,瀾歌一踏進公仁巷了,立即就感覺到了堪比高考的威嚴和莊重,饒是平靜鎮定如她,在面對迎面而來的考官時,也小小地緊張了那麼一下。
公仁巷的盡頭就是一個巨大的祠堂樣建築,裡面是空曠而不失威嚴的考場。
爲了配合食醫考覈的特殊要求,整個考場的正中間被空了出來,靠近東方的位置隔離出來做了食材區,而再往內,則是十間房間,房門緊閉,看不清裡面是什麼。
這一場下級食醫升中級食醫的考覈,京城地區的下級食醫總共來了四百二十六個,這些人只在京城登記在冊的下級食醫中佔據了非常小的一部分。
其中瀾歌是年紀最小、名聲最好、歸屬勢力最強的一個,自然惹得衆人矚目。
而考官則是從王宮中挑選出來的、常年擔任中級食醫考覈的甲級中級食醫——中級食醫和下級食醫最大的不同,其實在於它的等級分級。
下級食醫屬於奴僕階層,也就無所謂等級區分。而中級食醫作爲自由人,難免就要被劃分爲三六九等。
中級食醫的等級從高到低,依次可以分爲甲乙丙丁四個等級,而這四個等級之中,又可以按照年齡資歷和功勳等等由高到低分爲伯仲叔季四個等級。
但伯仲叔季的等級區分對於不瞭解整個食醫體系的人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因此食醫們在對外講述自己的等級時,通常將這一級的介紹略過。
十個考官全都是甲級伯等中級食醫。而通過他們的考覈的下級食醫,則可以直接晉升爲丁級季等中級食醫,經考官們登記造冊,他的名字就可以從奴籍移出來,正式成爲自由人。
那十個考官在看完所有人的資料之後,互相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轉身,打開門,分別進入了十間房間。
下級食醫們按照進入考場時領到的木牌,很快就分成十個縱隊,按照監考人員的唱名,進入房間內接受考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