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原國皇族,鮮少有人知道,經過那場曠日持久的、充斥著王室醜聞的搜尋,原國王室對於探子的控制力,已然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結合他對原國內政的瞭解,白風大膽推測,這次來的探子,並不效忠於原王——或者說,不僅僅效忠於原王。
那黑衣人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白風的眼神已不復之前的輕慢,頓了頓,緩緩道:“梵王。”
白風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將八寶禮盒遞給他,抱拳行禮,才轉身離開。
那黑衣人盯著白風的背影半晌,才低聲喚道:“白孝先是你什麼人?”
白風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看著那黑衣人,眉目清朗,神情帶著微不可察的憂鬱,朦朧的月華之下,一如傳說中風華無雙的帝師。
不等那黑衣人說些什麼,白風清淺地笑了笑,推門離開了。
老漢不明所以,再擡頭看那黑衣人時,驚駭地發(fā)現他已然淚流滿面,頓時惶恐得不知所以,只能期期艾艾地喚道:“大人……大人?”
那黑衣人深吸一口氣,擡手擦去面上縱橫的淚水,沉聲道:“今晚可有誰來過?”
老漢被他充滿殺意的眼神看的一激靈,用力擺手,答道:“今晚誰都沒有來過。”
“很好。”那黑衣人點點頭,轉身進了屋中,和同伴做最後的商榷,以保證瀾歌能被安全地帶出北辰國境內。
月王府,通過自己的渠道證實了原國的探子和肅王有所交往之後,秋羽急匆匆地趕到北辰謹的書房,剛想稟告什麼,就被尾隨而來的夏虹給打斷了。
“主子,爲什麼不告訴瀾歌,這次來的人是梵王的探子,而不是原王的人?”夏虹滿臉焦急,“瀾歌什麼都不知道,萬一出了岔子呢?”
北辰謹低笑一聲,看著夏虹,眉目清冷依舊,此刻卻別有一番包容意味。
夏虹雙頰微微發(fā)紅,面上還不依不饒。
春弦抿了抿嘴,柔聲道:“就要瀾歌表現出驚詫,不然要怎麼才能矇騙過梵王呢?”
秋羽見狀,也勸道:“按理說,瀾歌被捕、繼而被擄走,全過程她都是不知情的。你要讓瀾歌全知全能,她‘正常’的反應就被會壓制住。梵王可不比昏聵無能的原王,要是被他看出一點端倪,瀾歌才真正危險了。”
夏虹被說的低下頭去,嘟著嘴,半晌,才半是嘆息半是憂傷道:“瀾歌從來都沒有接受過訓練,一下子就讓她……我真的很擔心。”
秋羽打斷她的抱怨,轉向北辰謹,行禮道:“主子,肅王和原國探子取得了聯繫,我們是否要更改原先專門爲探子準備的防衛(wèi)漏洞?”
“當然要改。”北辰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冬石,你親自去傳令,每個製造漏洞的侍衛(wèi)長在行動結束前,互相不可互通有無。”
冬石精神一震,知道北辰謹這次是下定決心要徹底清掃府中一切懷有二心的人了,神情越發(fā)冷肅起來。
北辰謹很是滿意冬石的表情,冷笑道:“看著吧,看探子從哪個方位突破進來,你就徹查哪個方位的侍衛(wèi),必定還能抓出幾條漏網之魚。去吧。”
冬石領命,立即下去部署了。
瀾歌啃忘了烤包子,將油紙包團了團,塞進稻草堆中,試圖毀屍滅跡。
只是在瀾歌揉著有點吃撐了的肚子,靠在稻草堆上休息到昏昏欲睡,也沒見任何人前來地牢,擡頭看看天色,子時已過,已是月上中天,心中不由狐疑。
怎麼回事?北辰謹失算了?那她要在這裡關多久?
瀾歌有些心焦,以鳴霄閣的勢力,護明現在一定已經得知了她喊冤被捕的消息,按照護明的性
子,他勢必會做點什麼。
萬一在北辰謹引誘原國探子行動的時候,護明率領鳴霄閣的人跳出來橫插一槓子……瀾歌稍微想象一個那個可能的混亂場景,就一個頭兩個大。
黑暗和寂靜讓瀾歌對於時間的敏感性大大降低,就在瀾歌胡思亂想的時候,地牢之上忽然傳來一聲奇怪的動靜,像是有誰正慢條斯理地打開牢門。
瀾歌立即就站起來了,想了想,又做出一副擔心害怕還帶著憤怒的神情,雙手抓著牢門,就等著有人進來之後,第一時間喊冤。
嗯,那些狗血劇都是這麼演的,看起來應該會比較逼真,能騙過那些原國的探子吧?
響動過後,又沉寂了一會兒,很快,地牢通道的拐角處就有一個修長的陰影緩緩出現,瀾歌頓時有點緊張,哭叫都已經在喉中醞釀好了,卻在那人踏出拐角的時候,生生卡在了喉嚨裡。
姿態(tài)從容地走出拐角的男人,穿著一身樸素的白色棉布長袍,衣袖寬大,衣襟用銀線細細繡著翠竹圖,外裳無腰帶,整個人顯出一種飄逸清俊的風姿來。
只是這個人再怎麼吳帶當風、顧盼生輝,瀾歌也無法對他產生任何好感——因爲這個人,正是莫名給北辰謹下毒、害得瀾歌被當成替罪羊的白風。
瀾歌抿了抿嘴,勉強換回正常的聲音,冷冷道:“你怎麼進來的?”
根據展嘯的說法,地牢的守衛(wèi)很是森嚴,更何況有了之前北辰謹的王府肅清舉措,就算再膽大妄爲的細作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惹事。
那早已經被認定爲“對北辰謹下毒”的白風,又是怎麼進到被展嘯讚譽爲“銅牆鐵壁”的地牢裡面來的?
白風像是沒有聽見瀾歌的話,徑直走到瀾歌面前,見瀾歌猛地往後退了兩步,面上一怔,緩緩,露出一抹苦笑:“我不會傷害你。”
他不用親自動手傷害她,以白風的能力,只要隨便做點什麼,都足以讓現在的瀾歌萬劫不復。
看她現在的處境就知道了。
瀾歌在心底對這句話嗤之以鼻,面上儘量不動聲色:“那小女子就多謝白風大人高擡貴手了。”雖然瀾歌極力壓制,但話中的諷刺之意還是泄露了出來。
畢竟,白風在瀾歌心中的地位不一樣,他是瀾歌進入月王府之後,第一個讓瀾歌感覺到真心實意的關心和愛護的人。
被曾經給過自己溫暖和感動的人傷害、背叛,瀾歌心中的痛苦,要比被旁的什麼人傷害深多了。
只是話一出口,不管是白風還是瀾歌,都微微怔愣了片刻。瀾歌的話,簡直就像是在赤裸裸地告訴白風,她很在乎他一樣。
白風看了眼瀾歌,張了張嘴,像是想要解釋什麼,但最後,所有的話卻都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轉而道:“我救你出來。”
“不!”見白風眼帶驚訝,瀾歌也顧不得還生著白風的氣,皺眉道,“不用你救。”
頓了頓,瀾歌勉強解釋道:“我如果就這樣離開,在外人看來,不就是畏罪潛逃嗎?你就那麼希望我背上這個罪名?”
白風眼中閃過一絲黯然,眉眼間的憂鬱讓人心疼。他看著瀾歌,柔聲道:“地牢裡不適合你,你——你真的不離開?”
要不是因爲白風,她怎麼會進地牢?瀾歌忍下心頭怨氣,堅定地點頭。
更何況,北辰謹的計劃不管進行到了哪一步,只要她這麼一離開,北辰謹之前所有的佈局可以說是功虧一簣。
若瀾歌真敢讓這種情況出現,以北辰謹那霸道又冷酷的性子,他絕對能做出涯海角地追殺她這種事!
“好,你不離開,我陪你。”白風並未強求,神情有些黯然,淺
淺地笑了笑,一拂衣襬,席地坐下,靠著牢門,也不看瀾歌,只是低聲重複,“我陪你。”
白風許是奔波了一些日子,嗓音不復之前的溫潤,略帶沙啞,帶著嘆息的尾音,顫抖著消散在空氣中,餘韻卻足以撥動人心絃。
這個清俊出塵的男子,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他眉眼暗藏憂鬱,卻一直都是驕傲而清貴的,這種沉重的悲傷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臉上!
回想起往日重重,瀾歌的眼眶驀然發(fā)熱,鼻根一陣陣地痠疼,狠狠閉眼,又往後退了兩步,深深地呼吸了兩次,才勉強將那翻涌的情緒給壓下去。
白風,白風……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一副溫柔無害的模樣,卻總能觸碰別人心中最柔軟、最酸楚的位置。
白風等了一會兒,聽見瀾歌的呼吸平復了,才轉過身,面容沉靜:“他們來了。”
瀾歌精神一震,側耳去聽,但什麼都沒有聽見,再次皺眉:“在這個時候,你就不要騙我了。”
白風搖了搖頭,單手撐著地面,擡頭看著瀾歌,黑暗中,有什麼從他認真執(zhí)著的眼中呼之欲出:“我不會騙你。侍衛(wèi)的內力不強,走路的時候,會帶動地面震動。這種振動若是催動內力集中在耳部就能聽見,或者——簡溫也能聽見。”
簡溫……瀾歌微微一晃神,在港口酒樓之上,簡溫就表現出了驚人的耳力,按照白風的說法,簡溫有此本領,是因爲天賦異稟?
瀾歌並沒有足夠的精力去思索這些,就因爲白風的眼神而微微心悸。
藉著蹲下身伸手感知地面震動的動作,瀾歌避開了白風的眼神,但卻心慌意亂地集中不了精神,在這種狀態(tài)之下,自然不可能感覺到什麼。
白風輕笑一聲,柔聲道:“你的心亂了。”
瀾歌咬牙,恨恨地看著白風:“他們要來了,你還不趕緊走?”
瀾歌不知道來的人裡面都有誰,但在這個時候,帶著侍衛(wèi),大張旗鼓地進入地牢的,無非就是北辰謹或者北辰謹的親信。
還有一件事,就連瀾歌也知道,整個月王府中,以現在的情形來看,執(zhí)掌生殺大權的那僅有的幾個人中,沒有一個人,對白風是懷有好感的。
北辰謹他們要來了,而白風卻還不走,他又有什麼計劃不成!就算有什麼計劃也不要在她瀾歌面前實施啊!瀾歌著急,卻猛然發(fā)現自己說不出話了。
見瀾歌驚得臉色都有些變了,白風才慢悠悠地站起來,整了整外袍,看著瀾歌,微微淺笑,溫柔而認真,再次重複道:“我陪你。”
瀾歌急怒之下,根本沒有聽白風的話,張嘴想要訓斥,卻發(fā)現自己是真的不能發(fā)出聲音,再三努力,也只能發(fā)出微弱的氣音,整個人都要氣急敗壞了。
怎麼回事?白風給她下毒了?什麼時候下的毒?他們根本沒有直接接觸過啊!
瀾歌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看著白風,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瞪著白風的眼神失望又憤怒。
讓她失去聲音,讓她什麼話都不能說,這就是白風冒險來到地牢的目的?這麼做對白風有什麼好處!
白風面上的淺笑文絲未動,完美得宛如面具:“藥效已經發(fā)作了啊……不過你不用擔心,你只會失去聲音持續(xù)十二個時辰。”
話音落,地牢的大門被轟然打開,北辰謹在一衆(zhòng)手持火把的侍衛(wèi)的簇擁下,如天神降臨一般,逆光站在地牢門口,看著暈迷著的六個地牢守衛(wèi),臉色鐵青。
地牢深處,白風聽見那一聲巨響,面上鎮(zhèn)定自若的神情終於微變,指縫中微光一閃,瀾歌還沒弄清他想做什麼的時候,囚禁著瀾歌的鐵柵欄就被打開,白風一閃身也進了牢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