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傲這才露出一點笑來:“就你心疼那丫頭不成?但大件的東西也不好太打眼了,禮多壓人,於身份不符對瀾歌也不好。你往精細裡挑,女子用的小東西就算價值連城,想來定王也不好說什麼。”
然晴笑瞇瞇地點頭應是:“主子說的很是。只是,奴婢怎麼不知道,主子什麼時候也有那個精力,開始操心內宅的事兒了?”
“死丫頭。”原傲笑了出來,心中那口鬱結之氣也散的差不多了,“就你嘴貧,府中沒個女主人,本王少不得要多操心一下的。”
梵王妃在爲原傲生下嫡女嫡子之後,於坐月子期間,被一場風寒要了性命,原傲傷心之下,爲梵王妃厚葬,並遣散了侍妾,寡居至今。
然晴沒想到原傲會主動說起這件事,還帶著笑的,斟酌一下,道:“主子可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偌大的一個梵王府,卻沒有像樣的鶯鶯燕燕,然晴都覺得看不過眼。
梵王似笑非笑:“本來有一個,卻被人捷足先登了。”
然晴面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忽視心中強烈的直覺,乾笑兩聲,卻是不敢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了。
原傲回到府中,沐浴休息了片刻,瀾歌和屈非還沒有回來,梵王府也沒有得到任何從宮中來的消息,便不等他們,獨自用了晚膳,自去歇下。
瀾歌和屈非被留在麟趾宮中直到天色擦黑,閔曦蘭也沒有要讓他們離開的意思。
跪坐在閔曦蘭的身後,聽著和他們對面跪坐著的一個尼姑講解佛法,瀾歌聽得昏昏欲睡,好歹在屈非的支撐之下,沒有一頭栽倒在地。
閔曦蘭只微微一回頭,剛好看見屈非的手從瀾歌肩上拿開,眉頭微皺,冷聲道:“佛祖之前,旼兒要自重啊。”
瀾歌頭暈腦脹,又累又餓,耳中嗡嗡響,並沒有聽清閔曦蘭說了什麼,只是胡亂點頭。
從未被人這般敷衍對待,閔曦蘭的臉色頓時放了下來,那尼姑察覺到氛圍不對,閉口不言,往後挪動了一段距離,顯然是不想被瀾歌連累。
瀾歌眨了眨眼睛,有些艱難地將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的神智給拉回來,茫然地睜著眼睛看著閔曦蘭:“我怎麼了?”
“小姐又說錯了,小姐還未出嫁,應該自稱孫兒。”閔曦蘭一皺眉,謝嬤嬤就對瀾歌道。
煩死了啊!瀾歌長出一口氣,強壓下心頭不滿,道:“孫、兒!,怎麼了嗎?”
閔曦蘭冷冷道:“本宮念在你自小沒有父母教養的份兒上,就不計較你佛前失儀,莫要再犯。”
臥……槽!這種話你一國太后也能說得出口?和鄉野潑婦有什麼區別!既然你不愛惜名聲,姐又何必苦苦忍耐!
瀾歌心頭的火再也壓不住,噌地一下從墊子上站起來:“我自小沒有父母教養?太后說錯了,我自小沒有親生父母教養纔是——但太后也不想想,這是爲什麼呢?”
屈非並未料到瀾歌會就地發作,但在瀾歌動作之後,立即從掌心翻出十幾根鈍頭石針,快速而隱蔽地射出去,短時間內製住了邊上侍女的動作。
“我的養父母從小讓我熟讀四書五經女戒女則,大言不慚一些,說自己飽覽羣書也不爲過,太后所說的失儀,卻是爲何呢?”瀾歌越說越氣,一步步逼近閔曦蘭,恨聲道。
“至於王太后……”瀾歌已經站在了閔曦蘭面前一步之遙,眸中冒著火,“王太后早年也是有人教養的,但禮儀如何呢?可見王宮的教養,是真真好的!”
閔曦蘭從未被人這般居高臨下地看著,只是她心性陰冷,就算髮火也並不習慣如瀾歌一般爆發出來,正想冷哼一
聲,說些什麼,壓下瀾歌的百般氣焰,卻見瀾歌陡然上前一步,氣勢洶洶的模樣,就像下一刻就要把她從墊子上提起來暴打一頓似的。
閔曦蘭怕得一抖,氣勢就弱了下來,在謝嬤嬤的扶持下,才從墊子上站起來,接連往後退了兩步。
謝嬤嬤見閔曦蘭眼中有些慌張,趕緊對左右侍婢喝道:“趕緊將這個潑婦拉住!驚了嚇著太后娘娘,扒了你們的皮都不爲過!”
侍女們一個個眉目苦逼,她們的手腳莫名其妙痠軟無力,根本動彈不得,但又害怕謝嬤嬤,只能緩緩朝著瀾歌移動而去。
瀾歌冷笑一聲,揮開慌慌張張想來拉著自己的侍女,看著閔曦蘭和謝嬤嬤的目光銳利如刀:“嬤嬤不必如此著急著暴露你也無甚禮儀教養的事實,說到底,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要稱我一聲‘小姐’,日後可別忘了。”
閔曦蘭由謝嬤嬤扶著,再加上身邊侍女也聚攏了過來,虎視眈眈地看著瀾歌,心中有了底氣,對上譚琰的眼睛,冷聲道:“你的養父母?可惜,兩個草芥賤民而已,若不是你對明月那賤婢有點幫助,你覺得誰會爲你不顧生死?”
瀾歌咬牙不讓自己泄出驚愕的神情,只當做是閔曦蘭說的一切都是謊言,深呼吸兩次,面上暴怒的神情已經被壓下去不少。
雖然以瀾歌的身份,和閔曦蘭徹底撕破臉皮也算正常,但不應該在這裡,不應該在佛堂之中,否則她會失去來自平民的助力。
閔曦蘭皺眉看著瀾歌,雖然怒火還又有殘留,卻已經能看出她的理智逐漸佔了上風。閔曦蘭突然間有點看不透眼前這個鄉野出生的女子了。
屈非適時走到瀾歌身邊,笑容清淺疏離,道:“天色不早,想必梵王殿下等不到小姐和在下回去,也該著急了。”
閔曦蘭眼中的陰沉之色一閃而過,原傲雖然頂著王室頭銜,平常行事卻儘量避著王室,閔曦蘭有心拉攏他都不得其法。
屈非算準了閔曦蘭不會在這個時候得罪原傲,又看瀾歌發泄得差不多了,說提醒了這一句之後,便也不再開口,退推到瀾歌身後,靜靜等候。
謝嬤嬤小心地拍著閔曦蘭的後背幫她順氣,麻木陰沉的視線掃過邊上神情清冷、直直站立脊背挺直的瀾歌,眉頭微皺,剛想爲自家主子訓斥瀾歌幾句,卻被閔曦蘭擺擺手,打斷了。
閔曦蘭的情緒已經恢復過來了,看著瀾歌,冷笑道:“真是鄉野出來的野丫頭,一點規矩都沒有!陛下讓你嫁入定王府,可要委屈了驃騎將軍了。”
屈非和瀾歌一個看天,一個看地,神情倒是如出一轍的不屑一顧。
看著眉頭緊皺的閔曦蘭,瀾歌心中不無快意地想:你就皺眉吧,除了皺眉你還能做什麼呢?老孃不在乎所謂規矩氣度,老孃就是鄉野長大的,如何呢?
瀾歌原本就有原傲護著,現在又多了個想要利用她、決不允許她在此時出問題的原昭,閔曦蘭就是再怎麼恨得牙癢癢,也不敢在這時候對她下手。
閔曦蘭執掌後宮將近三十年,還從未有過這樣被氣得胸口疼的時刻,本著眼不見爲淨的思想,胡亂擺手讓瀾歌趕緊滾。
那些伺候在佛堂之中的侍女,得的了謝嬤嬤的眼色,也不去指引他們怎麼離開麟趾宮,一個個面上帶著隱晦的幸災樂禍,不動如山地在邊上看戲。
麟趾宮幾經修葺,佔地面積比原先擴大了一倍不止,宮中奇珍異寶無數,有些地方還佈置了用了小型的陣法,沒人指引,很難順利離開這裡。
萬一屈非和瀾歌誤入了什麼地方,在無人作證的情況下,很容易就被巡邏的侍衛當成刺客或者賊人追拿砍殺。
屈非和瀾歌就像是完全忘了來時的路上有多麼彎彎繞,施施然並肩出了佛堂,隨意挑了個草木繁茂的花徑走了過去,不一會兒身影就消失在花牆之後。
左右看看,屈非走到瀾歌身前,轉頭,似笑非笑地看著瀾歌,道:“我們走吧。”
瀾歌點點頭,趴在屈非的背上,不等她開口,屈非反手衣袖輕甩,一條柔軟的絲綢如靈蛇衝出,繞了一圈,將瀾歌結結實實地綁在了自己身上。
屈非懶得去看周圍是否還有窺伺的人,原地衝霄而起,三兩下躍上高大的喬木枝頭,藉著樹影稀疏的掩護,身影如行雲流水一般朝著王宮外面而去。
兩人並不知道,當他們穩穩當當地落在王宮外面的護城河邊上時,麟趾宮中的宮人,在謝嬤嬤的示意下,開始了細細的搜查——誓要找出入侵的“賊人”,繩之以法。
相比較註定要面對失望結果的麟趾宮衆人,除了王宮的瀾歌心情還算不錯。
屈非有些意味,道:“你一點都不在意閔曦蘭所言?”
瀾歌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屈非說的是什麼,擺擺手,笑道:“哪裡會在意,她根本就是在虛張聲勢,騙人的。”
屈非微微挑眉,顯然對於瀾歌是如何想明白的很是在意。
瀾歌無奈,只能解釋道:“護明。我的母親給我留下的名字是‘旼’,我的養父母把他們的孩子起名爲護明,本意應該是保護原旼。他們對於自己的親生骨肉寄予這樣的希望,我有什麼立場去懷疑他們?”
屈非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答案。
瀾歌越想越開心,再加上狠狠駁了閔曦蘭的面子,她甚至能在路過一個混沌攤的時候,被那酸辣爽口的香味給吸引,硬是拉著屈非在街頭坐了下來。
屈非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油膩膩的小木桌子,眼中難得有些無措:“你真的喜歡這種東西?”
瀾歌在等待混沌上桌的期間也不閒著,手中早早拿著勺子,無限期待地左顧右盼,入目盡是滿足的面孔,不由也笑了出來,聽見屈非這麼問,理所當然地用力點了點頭:“人間美味,大多在街頭。”
屈非的表情立即有些詭異:“你的意思,越是高級的食醫,技藝就越是糟糕嗎?”
“啊?”瀾歌這才反應過來,在這個時代,民間的東西在他們這些貴族眼中,已經定性爲粗糙、簡陋、不入流等等,也難怪屈非自從坐下來,就全身不對勁。
好在屈非也並不是真的要從瀾歌口中得到答案,他明白瀾歌所說,不過是一種慣性,和理智無關。
屈非的目標是訓練瀾歌成爲別人眼中捉摸不透的人,但屈非自己也明白,若是不看瀾歌行事,她的本質異常單純,這或許和她的出身有關,或許還和某些人刻意的縱容有關。
只是世間,又有幾個人判斷他人,會不看對方行事呢?
屈非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好巧不巧被瀾歌給看見了,他見瀾歌瞪大了眼睛,正想解釋,卻被小攤主人的吆喝打斷了。
“新鮮出鍋嘞,驢肉混沌!”
小攤主人是個四十來歲的男子,笑容爽朗,身材壯碩,一身古銅色的皮膚,看著不像是經營小食的,反倒更像是在碼頭出賣苦力的。
屈非淡淡掃過小攤主人的連和雙手,頓了頓,朝他微微頷首,轉向瀾歌,剛要說什麼,就被瀾歌兇殘的動作給驚呆了。
瀾歌將桌上的辣油舀了滿滿一勺子,盡數倒進深褐色的粗陶混沌碗裡,攪拌了一下,嚐了嚐,猶自覺得不過癮,又舀了一勺子辣油,倒了進去,然後拿了陳醋的瓶子,嘩啦啦又倒了約莫一勺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