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歌睜開眼睛的時候,寢殿之外還是漆黑一片,只有牆上鑲嵌著的夜明珠發著幽幽的光,平靜得就像在夢中。
只是這種平靜,實在是太虛假,太不真實了……
瀾歌低聲嘆息了一聲,剛翻了個身,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侍衛巡邏的腳步聲,踩過落葉發出的低位聲響,卻像是踩在瀾歌心上一般,讓人心驚肉跳。
瀾歌想到這半個月來的雞飛狗跳,於午夜夢迴的時候,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這十天來,瀾歌只以爲,這個世上最難的事情,就是處理朝政外交——尤其是原國現在這樣大廈將傾的境況,做出的任何一個決定都需要三思三思再三思。
原傲也明白,驟然讓瀾歌上手所有的事物,簡直是要把她逼上死路,因此,他在幕後做了全部的決定,只讓瀾歌在臺前,將這些決定公佈出去。
但饒是如此,瀾歌也被強大的精神壓力折磨得夠嗆。
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瀾歌明白,原傲現在做出的很多決定,對於原國日後的發展是絕對有好處的。
但是就當代的原國權貴而言,他們看見的,只是瀾歌一上臺,就頒佈了不少損害他們利益的法律法規。
因此,被推上臺前的瀾歌,每日最大的工作量竟然不是學著如何治理國家,而是應付時時來找茬的權貴王臣!
老孃又不是居委會大媽!真想把這些人全都拖出去砍了啊……
瀾歌在牀上翻了個身,還沒重新閉上眼睛呢,就聽見外面一陣沸反盈天的喧鬧,緊接著,原傲的聲音就在流雲殿外響起:“陛下,臣有本奏。”
瀾歌呼啦一下翻身,驟然從牀上坐了起來,目光陰沉地盯著那扇門,簡直恨不得用念力透過那沉重的木門,在原傲身上戳出兩個血窟窿來。
想是這樣想,瀾歌到底沒敢挑戰原傲的威嚴,老老實實地喚了侍女進來,服侍自己穿好衣服,快速打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反正當初瀾歌登上王位之前,就已經和原傲長談過一遍,知道自己是逃不了傀儡的地位了,也就乾脆不折騰,任由原傲掌握軍政實權。
原傲穿著深藍色的便服,也沒帶隨從,身邊就站著一個身著禁衛軍首領制服的左青丘,左右是拱衛著他的宮人們,宮人們手中的火把在夜風中明明滅滅,照得他衣袍上暗繡的流雲詭譎非常。
瀾歌一腳踏出寢殿,看見這情形,冷不丁打了個寒戰,還有些朦朧的睡意一下子就消失了,攏了攏外衫,走進深沉的夜色中,淺笑道:“王叔連夜進宮,所爲何事?”
原傲淡淡道:“去養心居。”說罷,轉身就走。
瀾歌目瞪口呆地看著原傲的背影,半晌,還是閉上嘴,默默地跟了上去。
十五天前,原傲出面,將瀾歌推上那至高無上的王位,瀾歌也裝模作樣地退卻了一番,最後,原傲不知怎麼的,聯合了剩下的王族以及一些在那場內亂中茍延殘喘留下來的世家子弟們,聯手,爲瀾歌舉行了一場規模宏大的登基儀式。
當時瀾歌腦子是空的,在原傲特別派來的太傅的訓練下,總算沒有在儀式上出錯,但是從高臺上下來,瀾歌腳一軟,直接暈倒在屈非懷中。
而屈非作爲瀾歌的教習師父,很是理所當然地抱著瀾歌,回了流雲殿。
至於瀾歌爲什麼不住飛霜殿,這
個理由其實有點坑爹。
原昭的“遺體”一直停放在飛霜殿中,按照祖宗法則,本來是要搬到宗廟之中,過了頭七,才下葬的,但是,原昭一死,整個王宮中頓時就亂了套,混亂之中,竟然也沒有人去管原昭的遺體是不是放對了地方。
結果當一切塵埃落定,宮人們要爲飛霜殿迎接新主人,掃撒飛霜殿的時候,就發現——先王原昭的屍體還在啊!
這簡直就是原國王族最丟臉的情況,原王死了,屍體沒有得到搬到宗廟也就算了,竟然還淪落到了無人問津的地步!
瀾歌爲此很是大發了一頓脾氣,登基之後,更是拒絕進入飛霜殿,只在飛霜殿附近、稍微小一些的流雲殿住下,把它當成是自己的臨時寢殿。
有了瀾歌的表態,宮人們不敢怠慢,三兩下就將原昭的儀容儀表整理一新,順帶還未原昭換了新的褻衣,而就是在這個時候,情況有變。
爲原昭整理遺容的宮人之中就有小順子,也正是小順子,在爲原昭綁上最後一條衣帶的時候,皺眉低聲道了一句:“先王的身子……是溫的。”
按理說,原昭到目前爲止,已經死了將近一個月了,身子早就由硬變軟,這是不會錯的,但斷然不可能重新恢復溫度。
小順子這話一說出來,在他身邊的幾個宮人臉色就有點變了,其中一個單子稍微大一點的,也不問小順子,直接伸手,碰了碰原昭的手背。
“是溫的!”那宮人當即叫出聲來,觸電一般地把手收回來,臉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間退得乾乾淨淨,驚惶得連連後退,“快……快來人啊!”
其他宮人驚疑不定地互相看著,雖說再沒有人敢去隨意觸碰原昭,但不約而同都微微往後退了退。
小順子沒有想到,自己只是一句話,就惹來這麼大的動靜,正要上前把那宮人的嘴捂住,就聽見門外傳來極其明顯的腳步聲。
來不及了……小順子狠狠閉上眼睛,跟著其他宮人退後,跪趴在地上,在寢殿大門被打開的同時,恭敬道:“左大人安康。”
左青丘在內亂之中表現出衆,手上握著閔家的絕對把柄,背後又站著原傲,在閔家搖搖欲墜的時候,他很是出了一把力。
在內亂結束之後,原傲第一時間將左青丘提拔爲禁衛軍首領——這樣一來,左青丘就是歷年禁衛軍首領中,最年輕的一位。
後來瀾歌登上王位,卻並未提拔起來自己的心腹,因此,左青丘在宮人們的眼中,就相當於是瀾歌和原傲的代表。
再加上左青丘年輕、俊美,身上有著南方男子特有的溫潤氣息,即使現在局勢還有些動盪,也擋不住有些狂蜂浪蝶不要命地往他身上撲。
因此,左青丘這幾天的日子,過得可以說是異常舒爽。
但現在,出事的地方是飛霜殿。
經過了那場殘酷的傾軋之後,左青丘很明白原傲是個面慈心狠的人,因此,即使再借左青丘一個膽子,他也不敢在這裡不敬。
左青丘喝令侍衛隊留在飛霜殿外,自己獨身一人,快步走進飛霜殿,環視寢殿一週,見寢殿之中沒有異常,便將隨身佩劍接下來,放在寢殿的門口,才緩緩走了進去。
寢殿中的宮人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都有些瑟瑟的。
左青丘看不上這些宮人,他的視線直接落在
了小順子身上,面上當即掛上了溫柔的淺笑,上前,親自將小順子從地上扶起來,柔聲道:“順公公不必多禮——剛纔是誰在喧譁?”
小順子面上滿是苦澀的意味,也不回答,只是擡手,頗有些無力地指了指安置原昭的大牀,道:“先王的身子是溫的,還請左大人……探查一二吧。”
左青丘的心咯噔一下,看著這些宮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羣死人,但殺氣泄露也只是一瞬間,左青丘面上的神情又變成了那一張人畜無害的微笑。
他輕輕拍了拍小順子的肩膀,並未說什麼,上前,直接把手搭在了原昭交疊著放在腹部的手背上,只稍微一碰,眉頭就皺起來了。
原昭沒死。
但原昭現在的狀態也不能說是活著。
電光火石間,左青丘迅速調整好了面上的神情,轉身對小順子點了點頭,聲音平穩,帶著明顯的安撫意味:“在下需要將這件事回稟梵王殿下,還請各位先移步偏殿,等候片刻,可好?”
這不就是要軟禁他們!
他們做了什麼,需要在劫後餘生之餘,還要遭到軟禁?
此言一出,在場的宮人們無不瑟瑟抖成了一團,看著左青丘,眼神滿是驚恐,那神情,活像是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長了一張吃人的嘴臉一般。
就在這樣一片絕望而驚恐的眼神中,小順子木著的一張臉,就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不過這個時候,左青丘也不好再刺激這些人,隔空對小順子點了點頭,轉身,就命令侍衛隊“協助”這些宮人,轉移到飛霜殿的偏殿之中,等候最後的處置。
瀾歌不敢坐在養心居的上首,就和原傲面對面坐了,喚了侍女添了茶之後,就把人遣走,聽左青丘彙報完了飛霜殿中的異常情況。
聽完,瀾歌的第一反應就是去看原傲——原昭假死瀾歌是知道的,但原昭在這個時候恢復過來,是瀾歌絕對沒有料到的,該不會又是原傲的什麼計劃吧?
原傲簡直要哭笑不得,擺了擺手,讓左青丘先起來,纔對瀾歌道:“這不是我能控制的。”
瀾歌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又閉上嘴巴,沉默半晌,才轉向左青丘,再次開口:“原昭現在怎麼樣了?”
左青丘先是對瀾歌行禮,才緩緩答道:“屬下安排了人守在寢殿之內,這會兒還沒有回報,先王應該還沒有動靜。”
瀾歌再次看了原傲一眼,試探性地道:“我們……現在進寢殿看看?”、
特麼的,誰知道她的苦心啊!短短十天,原傲多智近妖的形象已經深入瀾歌的心底,以至於瀾歌即使知道自己會被親貴們罵得狗血淋頭,也不敢擅自改動原傲的決定。
現在就更是如此,沒有原傲的明確提示,瀾歌根本不知道該在原昭這件事上,進行什麼樣的發揮。
原傲擺了擺手,示意左青丘先出去,纔對瀾歌道:“當初是原昭從我這裡拿了假死藥,回到寢殿之後才服毒。我不清楚毒藥發作的確切時間和他服下的劑量。因此,原昭會在什麼時候醒來,又是以什麼方式醒來,我雖然能猜到一些,卻也是沒有辦法確切得知的。”
瀾歌總算是安下心來,長出一口氣,片刻間,語調輕鬆了不少:“那我們現在去看看原昭吧。”
原傲簡直哭笑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