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對於瀾歌來說,同樣不好過。
心中裝著太多的事情,瀾歌的晚膳和夜宵只動了一口就讓人撤下去了,到了半夜的時候,瀾歌就發起熱來。
實在睡不著之下,瀾歌起牀找出之前穿的衣服,將藏在衣服內兜裡面的東西取出來,轉身又回到牀上,仗著屋中燒著地龍,又點著炭火,就這麼歪著身子靠在牀頭,被子稍微蓋住了肚子,拿著東西細細看了起來。
然晴找出來的是一個小盒子,從上面古拙的痕跡看,這個盒子被收藏的時間很久了。打開盒子,也不知道是緣分還是別的什麼,瀾歌第一眼就被刻在盒子最內側角落的追風挽月紋所吸引了。
這是榮貴妃留給她的簪子上獨有的紋飾,甚至在瀾歌最初見到屈非,屈非就是用這個紋飾將瀾歌的注意力吸引到冥族上去的。
一旦事情涉及冥族,就麻煩了。
瀾歌的心情有些沉重,擡手輕輕撫過那追風挽月刻紋,擡手將小盒子中的東西都倒出來。
一把青銅帶鏽跡的長形鑰匙,一塊很溫潤、但看不出材質的半透明符篆,一個古銅色鑲嵌紅寶石的戒指,以及——一張白色帶新鮮血跡的絹布。
瀾歌眉頭微皺,撥開其他的東西,將那張絹布提起來一看,上面的內容讓她的眉頭皺的更加緊了。
瀾歌並不認得原昭的字跡,但是這上面說話的語氣,和原昭別無二致,而上面的內容,就更加詭異了。
這算是原昭留下的遺書,說他自己是自願死去,並非梵王原傲迫害。更詭異的是,原昭在信件的最後,提到了上一任梵王賣國的舉動,全是因爲冥族中人的挑唆。
在提到自己死亡的時候,原昭特意提到了梵王原傲,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動嗎?或多或少都會給人留下原傲謀害原王的印象。
還有所謂的“冥族中人挑唆”?以冥族的族規教養來說,如何能做出“挑唆”這麼高難度的事情?
原昭這是……在拉原傲下水的同時,又背叛了冥族?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瀾歌陷入沉思的時候,放在桌上的香爐中忽然爆出了一聲輕輕的響動,瀾歌微微一愣,忽然臉色一變,快速起身跑過去掀開香爐。
因爲體質問題,瀾歌對於很多薰香都是有禁忌的,因此,在她的寢室中薰燃的香料,都是經過瀾歌自己的手、細細挑選出來的,絕對不可能出現這種爆裂音。
瀾歌顧不得燙手,直接將香爐倒過來,隨手抽了平日裡挑撥香料的金勺,將香灰細細地撥開,果然就看見其中有星星點點不同於其他灰燼的固體顆粒。
瀾歌捻了捻那些顆粒,又拿到鼻下聞了聞,略一思索,忍不住就啞然失笑:“怎麼誰都想著要用這東西?”
海格里希曾經讓她體驗過那種來自煌曄的毒,聞起來、直接用在身上、甚至是進入胃腸之後會產生的反應,順利地讓瀾歌在短時間內對這個毒熟悉了起來。
並且,海格里希爲了防止瀾歌在不知不覺間中毒,還給她提前服下了解藥,也就是爲什麼她聞了一晚上的毒藥,卻僅僅是感覺到了輕微的不適的原因。
低聲嘆息了一聲,瀾歌稍微回想了一下今天是誰執勤,心中就有數了。
起身將所有的東西收好,又將香爐香灰等等一應器物收歸原處,轉身,回到了牀上,三兩下就將被子徹底弄亂,就抱著肚子用力吸氣,全身肌肉同時用力,發起抖來。
在知道藥理藥性中毒表現的前提下,老孃就不信我還演不好這齣戲!
今晚本來不該輪到引星執勤,但引星擔心瀾歌的狀態,就和本該今天執勤的侍女一起睡在耳房。
果然,天才蒙
蒙亮呢,引星和那侍女就被寢室之中窸窸窣窣的聲音給驚醒了。
引星小心地推門進去,將燭火點燃,這纔看清,瀾歌整個人蜷縮在牀上,身體微微地顫抖,一副痛不可當的模樣,本該蓋在身上的被子有大半都垂落到了腳踏上。
引星倒抽一口冷氣,用力推了邊上的侍女一把,顫聲道:“快!去請疾醫!”
“站住!”瀾歌咬牙轉過身來,隨手將被子扯過一角,捂在肚子上,急促地喘息道,“不準叫疾醫,去……去把原傲叫來!”
引星被瀾歌的這種狀態嚇到了,三兩步跑上前,扶著瀾歌試圖讓她躺好,卻被瀾歌拂開了手。
引星又是著急又是無奈,在牀頭團團轉,大冬天的,硬是出了一身一臉的汗,面上的汗水在燭光下如同淚珠一般,一聲聲柔聲勸道:“殿下,奴婢知道您心中有氣,但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身子要緊啊。”
瀾歌本來就痛得受不了,這會兒又聽了這種話,面上忍不住帶出猙獰的神情來:“身子要緊?命都要沒了,要這個身子幹什麼!”
引星簡直要被瀾歌這句話嚇得魂飛魄散了,下意識就伸手去捂瀾歌的嘴,眼淚也流了下來,哽咽道:“殿下……殿下您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瀾歌有些費力地甩頭,冷哼一聲,微微側頭,視線越過引星,落在了那站在門邊、神情呆滯的侍女,冷聲道:“把原傲叫來。”
那侍女如同受驚一般,慌慌張張應了一聲,真的就直接轉身,快速地跑了。
引星有些著急,正要站起來去追那不知輕重的侍女,就被瀾歌叫住了。
瀾歌手上用力,按著肚子,竭力平緩了聲音,道:“現在沒你的事了,你也走吧。”
引星豁然轉身,不敢置信地撲到牀邊緊緊握著瀾歌的手,顫聲道:“殿下想做什麼?連奴婢都要趕走?”
瀾歌低下頭慘笑了一下,卻並沒有回答引星的問題,低聲道:“有人要我死,但我偏偏就不能讓她如願!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了,我要是死了,所有人都要完蛋。”
瀾歌眼中逐漸透出冰冷的嘲諷來:“我可不信,原傲就是有三頭六臂,還能擋得住北辰國千萬鐵騎?”
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對她下手的人究竟是有多麼愚蠢!
引星對於瀾歌的話似懂非懂,心頭的不安卻是確確實實越來越濃烈,無意識的,抓著瀾歌的手也跟著用力起來。
瀾歌有些難受地掙扎了一下,引星就如同受驚一般,驟然鬆開了手,連著後退了好幾步,看著瀾歌,眼神驚惶。
特麼的……好不容易纔將引星安撫好了,怎麼現在又這樣了?
瀾歌頭疼,隨手鬆開捂著肚子的手,無奈地自暴自棄道:“好了好了,給你看——我沒有問題,剛纔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哪怕我和原傲打起來,我也未必會輸給他。你現在放心了?”
硬是逼得老孃齣戲,她選的這個侍女真是能量大啊!瀾歌心中默默流淚,變著嘴看著引星,那模樣,大有“你要是再不走,老孃要你好看”的架勢。
引星目瞪口呆。
瀾歌聽著外面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知道是那前往問詢原傲的侍女回來了,趕緊將引星往外一推,低聲道:“出去!”
引星是完全跟不上瀾歌的思維節奏了,被瀾歌這麼一推,踉蹌了好幾步才站住。
但引星也不愧是瀾歌選中的人,就在這幾步之間,也順利將自己的神情從懵懂迷茫調整到了悲傷憂慮,低頭,急匆匆地和那侍女擦身而過。
那侍女有些奇怪地轉頭看了看引星,進了寢室,對瀾歌福了福,柔聲道:“殿下,主子請殿下用完早膳之後,等候他前來。”
聞言,瀾歌微微挑眉,只一秒鐘面上痛楚的神情全然消失,淡淡道:“原傲沒有說請之前的疾醫來給我看看?”
如果這個侍女真的將瀾歌痛楚難當的情況和原傲說了,就現在的局勢而言,原傲怎麼可能會不關心相當於是槓桿基點的瀾歌?
但原傲確實是這種冷淡的反應了,也就說明,這個侍女必然是將瀾歌有了病痛的情況隱瞞了下來——問題是,誰給侍女膽子,讓她這麼做?
那侍女並沒有引星那麼好的修養,瞠目結舌地看著瀾歌,結結巴巴道:“殿、殿下,您這……這是?”
瀾歌淡淡一笑,朝著那侍女招了招手,柔聲道:“別害怕。你是這兩天才被引星提上來的內侍吧?”
那侍女被瀾歌拉到了身前,雙手都被瀾歌握住,輕輕地拍著,耳邊是瀾歌溫柔的聲音,但整個身子卻更加僵硬了,雙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瀾歌藏在被子裡的另一隻手手腕一翻,快速在那侍女的手腕前端紮了一下,笑容在那一瞬間凝結:“離開之後,你去見了漱溟吧,除了下毒,她還讓你做了什麼?”
那侍女只覺得手臂上一股火燒火燎的疼痛快速蔓延開來,瀾歌又在此時放開了手,整個人支持不住,一下子就跪到了地上,哀聲慘叫起來。
瀾歌垂眼看著形容狼狽的侍女,面上漸漸泛起冷意:“你真當你在琉璃院中做出這種吃裡扒外的事情,本宮絲毫不知嗎?”
那侍女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半晌,才憋出一句話:“殿下……不問問奴婢,爲何要背叛殿下?”
瀾歌起牀的動作微微一頓,隨手披了一件大氅,冷冷道:“你都叛主了,就是有天大的理由,值得本宮原諒你嗎?”
那侍女緊緊咬著牙,忍下那一陣接著一陣鑽心的疼痛,第一次擡眼,緊緊盯著瀾歌:“我的姐姐,就是被薩布一鞭子打死的侍女!她又做錯了什麼,值得這種下場!”
瀾歌面上淡漠的神情有了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又恢復過來,半蹲下來,擡手挑著她的下巴,語氣冷然:“既然都到了這地步了,我們乾脆把話說開——漱溟爲什麼那麼執著於給我下毒?”
瀾歌本以爲,漱溟被畫雲背叛了一次,又被原傲不輕不重地教訓了一頓,總該有所收斂,沒想到她還不死心!這個女人究竟在想什麼?
那侍女低下頭去,緊緊咬牙,一句話也不說。
瀾歌拿出的那根針和屈非的侍女用來暗算筱圖爾的針是一樣的,都淬了來自煌曄的毒,這個侍女中毒後的表現和筱圖爾比起來,真是天差地別。
瀾歌向來都很欣賞這種硬氣的人,輕嘆了一聲,語氣倒是軟化了一些,道:“好,你不說,本宮這就讓人將漱溟壓來,看看,她是否也能如同你一般的硬氣。”
那侍女驟然擡起頭來,因爲劇烈的疼痛,臉上已經全然沒有了血色,但還能對瀾歌張開嘴、惡狠狠地笑著:“你抓不到漱溟姐姐。”
瀾歌愣了一下。
那侍女高聲大笑:“你抓不到漱溟姐姐!漱溟姐姐早就得了風聲,離開府中了!你永遠都抓不到她!哈哈哈哈……”
瀾歌的眉頭緩緩皺了起來。
那侍女笑了沒多久,嘴巴忽然用力一合,嘴角溢出鮮血來,抽搐了兩下,倒在地上,漸漸沒了聲息。
瀾歌后退了兩步,看著眼前的屍體,半晌,才低聲嘆息了一聲,打開寢室的門,揚聲道:“來人。”
很快,就有兩個正在庭院中掃撒的粗使僕役上前,畢恭畢敬地朝著瀾歌行禮。
瀾歌側身讓開,也不去看那兩個粗使僕役的神情,指了指寢室之中的屍體,淡淡道:“把人拖下去,埋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