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歌被他如此惡毒的話給驚了一下,半晌,才翻了個白眼,低聲道:“李誦很有才華,他的才華不應該用來整日創作這種靡靡之音。”
海格里希想了想,有些不可思議:“你想把他放在軍隊裡面?”
瀾歌的眼睛也亮了:“你怎麼知道!”
海格里希輕笑一聲,轉過頭,並不回答,撐著下巴,面上依舊是一派漫不經心的表情,但透過重重人影,看著李誦的眼神卻變得幽深起來。
小順子去後花園找了一圈,沒有發現閔曦蘭的蹤跡,只在湛湖的岸邊看見兩組凌亂的腳印,很新鮮,想來是剛剛纔有人在這裡爭執過。
小順子命侍從和守衛分散開來找人,自己蹲下,細細觀察這兩組腳印。其中一個毫無疑問是閔曦蘭留下的。
因爲閔曦蘭的鞋子是特製的,爲了體現她的尊貴身份,閔曦蘭要求爲她製鞋的工匠在她的鞋跟部分做了墊高處理,這樣一來,閔曦蘭踩出的鞋印子,後跟部分吃力要比尋常鞋子來的深。
就如同小順子現在看到的那樣。
但另一個鞋印,鞋印寬大,深陷泥土的痕跡更加明顯,顯然屬於一個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
一個男子和太后娘娘在湖邊爭執,留下腳印的位置還這麼危險……小順子脖子僵硬地轉向一邊的平靜如鏡面的湛湖,覺得全身抑制不住地冒寒氣。
“來人啊!快來人!”小順子驟然起身,因爲動作太大而眩暈了一下,卻動作不停地踉蹌著往前跑,邊跑邊嘶聲道,“快找人打撈湛湖裡的東西!”
邊上隨侍的侍從並不是很理解,但見一向最是沉穩受器重的順公公急的臉都白了,也有些受驚,當即就命人拿了桿子漁網一併器物,跑到湛湖的另一側,解了小遊輪,一羣人就這麼慌慌張張地往湖中劃去。
九霄殿中,李誦排演的歌舞告一段落,不少貴族面露沉醉,就連原昭也撫手稱快,一疊聲地賜了樂府官和舞姬們無數的金銀珠寶。
舞姬姿態優美地行了禮,以此退下,瀾歌正好瞅著這個間隙,看見了李誦面上的表情。
李誦很平靜,姣好如嬌花照水的面容沒有絲毫起伏,將金銀等賞賜放在一邊,靜坐在古箏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動作。
不知道爲什麼,瀾歌忽然覺得,李誦很悲傷,也很無奈。
就在歌舞間歇之間,小順子忽然跌跌撞撞地從九霄殿的側門跑進來,臉色青白,身上衣袍散亂,衣襬處甚至還沾了水和泥,整個人看上去狼狽非常。
小順子進宮的時候才四歲,進宮之後就被原昭給挑去當了近侍,可以說是陪著原昭一起長大的,行事最是穩重得體,何曾讓外人見過他這般張惶的模樣?
原昭被小順子驚著了,但只一轉念,就想到小順子此前在做什麼,頓時有些心慌,當即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小順子的手,沉聲道:“發生什麼事了?”
小順子緊緊握著原昭的手,撲通一聲跪下,將額頭緊緊抵在地面上,啞聲道:“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薨了!”
此言一出,整個九霄殿立即爆發出無數個聲音,大多數人都在義正詞嚴地呵斥小順子胡言亂語,應該拖出去斬了,只有少部分人說應該派人調查一二。
原傲微微皺眉,礙於身份,不得附和兩句。
瀾歌就沒有這個顧慮了,她依舊坐在座位上,並不和任何人交談,只是沉默地看著在座衆人的神情,並將這些人不經意間閃現的種種蹊蹺之處暗暗記在心裡。
海格里希就沒有顧忌得多了,他輕笑著靠在瀾歌身邊,還有興致低聲和瀾歌咬耳朵:“你看那人,年紀都能當原昭的爹的,卻激動得就像是自己死了娘一樣
,多可笑啊。還有那個老頭子,天啊,他表演痛苦表演得比你剛纔好多了……”
“閉嘴!”瀾歌終於忍無可忍地轉過頭打斷他,壓低聲音怒道,“老孃剛纔沒有痛苦,老孃剛纔是激動,是義憤填膺!”
海格里希抿了抿嘴,正要反駁,卻被瀾歌用力扣住了下巴,惡狠狠地威脅:“看戲就看戲,你他孃的不準說話!”
海格里希皺眉看了瀾歌一會兒,見她是真的神情堅決,不是裝出來的,只能萬分遺憾地聳了聳肩,接受了這個不平等條約。
原昭的瞳孔微微緊縮,眼中飛快掠過一絲狂喜,但以更快的速度被遮掩過去,換上一副沉痛而悲切的模樣:“在何處?太后現在何處?”
小順子抽噎著緩緩道:“太后娘娘……失足落於湛湖之中,這會兒奴婢已經讓人將太后娘娘體面地打撈了上來,就等著陛下前去……裁決。”
謝嬤嬤受不住地往後退了一步,一向呆滯木訥的臉上終於出現了別的神情,那是混雜了絕望、痛恨還有解脫的表情,讓人不忍直視。
瀾歌的視線不小心掃過謝嬤嬤,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抓住了,當即反手拉著海格里希的手,道:“待會兒跟緊她!”
海格里希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謝嬤嬤,當即很是嫌惡:“這種老女人你竟然要老子去跟蹤?”
瀾歌恨不得一巴掌把這個遇事不是挑釁就是挑三揀四的傢伙給拍死,但現在正是要用他的時候,只能好聲好氣地勸著:“聽我說,你看謝嬤嬤面上的表情,閔曦蘭的死對她的影響要超出我們的想象,其中定然有什麼不爲人知的內情。謝嬤嬤現在被閔曦蘭死去的消息弄得心神大亂,你說不定能趁此時機……”
瀾歌話未說完,就聽原昭緩緩擺了擺手,讓小順子起來,也沒轉身,就這麼背對著衆位貴族,很是悲痛道:“孤這就去探望太后。爲了給太后一個清淨,各位大人……還請改日再來吧。”
這話雖然有些不近人情,但以閔曦蘭虛榮狠毒的性子,原國王族中倒也沒有幾個是真心和她交好的,因此對於原昭的話並不反對。
瀾歌立即甩開海格里希的手:“所以我決定我還是自己去比較好。”
這是還沒用就要丟了的意思啊。海格里希覺得挺好笑:“謝嬤嬤的下盤很穩,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瀾歌的表情有些詭異:“代表著……謝嬤嬤會武功?”
海格里希笑著打了個響指,聲音並不響亮,但是在這種場合也是在太過不合時宜了些。
瀾歌當即嚇得撲上去捂住海格里希的手。
好在這個時候,不少王族成員都起身往外走了,環境多少可以說是嘈雜的,只有幾個就坐在瀾歌身邊的人注意到了這麼不和諧的一幕,但礙於海格里希的淫威,沒有人敢牽頭諷刺他。
原傲也跟著起身,見瀾歌沒有跟上來,就停住了腳步,沉聲道:“瀾歌……”
“應該叫原旼了。”海格里希慢悠悠地打斷原傲,挑著嘴角,笑的邪氣四溢,“你這樣自欺欺人可不好哦。”
原傲掃了海格里希一眼,權當沒有聽見他的話,只看著瀾歌,道:“跟我走。”
瀾歌輕笑著跟上去。
原昭不等九霄殿中的人盡數走乾淨,就帶著小順子和謝嬤嬤等幾個素日裡服侍閔曦蘭的侍從匆匆朝著後花園趕去。
瀾歌隨著原傲出了宮門,上了馬車,還沒走一段路,就笑著對原傲道:“好了小叔叔,我們就此分開吧。”
原傲眉頭微皺,看著瀾歌半晌,面上緩緩帶出笑容來:“你這是要徹底和本王分道揚鑣了?”
瀾歌撲哧一聲笑出來,擺擺手,道:“小叔叔你在
說什麼啊?我只是有點想要探尋的東西,需要我自己去做而已。”
更何況,這次家宴,原昭根本沒有時間宣佈解除她和辛睿翼的婚事,但自己帶著面首去了,可以說是當著衆人的面抽了定王一巴掌,瀾歌總要找個機會去彌補一下。
只是不管是調查謝嬤嬤隱瞞下來的事情,還是找定王修好,都不適合讓原傲參與。
原傲轉向一邊,淡淡道:“那你就走吧。”
海格里希當即抱起瀾歌,三兩步就跳下車,腳下一蹬,連輕功都用上了,身形一閃,就朝著王宮的方向飛去。
在海格里希住進琉璃院的這兩天,瀾歌已經很是習慣了他這種大開大合的動作,因此也不驚訝,只是擡手鬆鬆攏著海格里希的肩膀,好讓自己有個更舒服的姿勢。
海格里希很快就帶著瀾歌到了湛湖附近的大樹上,挑了個能夠讓瀾歌看清下面情形的角度,隱蔽起來。
閔曦蘭已經被撈上來了,長髮溼漉漉地綰在身後,面色青紫,表情驚恐而憤怒,手指呈現一種抓握的狀態,似乎要把誰也拉下水一般,身上繁複華麗的宮裝被整理過了,但那些沾染了湖底的淤泥、水藻還有一些不知名的粘膩的白色液體的痕跡卻不能完全去掉,整個人狼狽又可怕。
若是這樣的閔曦蘭暴露在那些王公貴族的面前,可算是連死後的最有一絲體面也保存不住了。
謝嬤嬤在看見閔曦蘭的時候,整個人忽然軟到在地,哭叫著爬過去,撲倒在閔曦蘭的身上,哀嚎不已。
原昭在邊上看著,神情冷漠。
小順子心中惶恐,眼見著謝嬤嬤的哭號越來越不像樣,只能硬著頭皮上前,試圖將謝嬤嬤拉開,嘴裡還不住勸著:“謝嬤嬤,你是宮中的老人了,凡事剋制一點……”
原昭這個名義上的閔曦蘭的兒子都還沒有哭呢,你一個下人,哭得這麼聲嘶力竭的,可不就是在打原昭的臉嗎?
原昭看在閔曦蘭剛離世的份兒上不會發作謝嬤嬤這種老人,但難免原昭不會想著秋後算賬啊。
謝嬤嬤這時也反應過來了,擡手擦了擦面上的淚水,卻因爲抱著閔曦蘭的時候,手上沾染了污泥,而將臉也弄得髒污了不少。
原昭看的不耐煩,卻不得不耐著性子,道:“謝嬤嬤傷心過度,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謝嬤嬤輕輕搖了搖頭,神情再次恢復了木訥,淡淡道:“老奴不累,老奴想著,老奴陪著太后娘娘一輩子,總不能現在離開吧?”
原昭最煩的就是謝嬤嬤這種油鹽不進的嘴臉,又勸了兩句,只得到謝嬤嬤同樣的回答,也就不再搭理她,轉向小順子,道:“命人將太后的屍體收拾乾淨,通知閔家人吧。”
小順子應了。
原昭環視一週,又道:“命人徹查這件事,不論兇手是誰,本王定要將他繩之以法!”
實際上,在小順子發現閔曦蘭淹死在湛湖之中的同時,就已經有隨同的宮人將這個消息送到閔家人手中。
閔家人在王宮中多年經營,嚴密的情報網全然不是原昭這個年輕君主僅僅幾次的整肅能夠打掉的,甚至可以說,原昭繼位之後,不少惹怒朝臣的舉動,都是在這些宮人們的挑唆下進行的。
閔敬從來都不滿意原昭,但礙於王室之中沒有誰的分位能越過原昭去。
即使是身份地位能夠和原昭平起平坐的閔曦蘭的親女兒原昕,驕橫跋扈,但沒有一點治世之能,爛泥扶不上牆,閔敬根本不對她抱有希望。
如此一來,閔敬只能將原昭先扶植上位,然後慢慢讓原昭身邊的人挑唆得原昭衆叛親離,這個時候,閔家再充當救世主一般的存在,爲原昭力挽狂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