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謹嗤笑一聲:“當日的叛軍首領也不過是王族旁支,武功可不比本王,若是往昔,那種雜碎是斷然傷不到本王的,只可惜……”
北辰謹瞇起眼睛,像是會想到了什麼屈辱的事情,眼中逐漸透出冷酷的光:“只可惜當時,本王手腳突然無力,本該取他性命的一招不僅被化解,還被那雜碎重創!”
瀾歌想象著當時的場景,有些費力地嚥下唾沫。
生死相搏的時候,北辰謹突發這種糟糕的情況,竟然還只是受了點傷,連元氣都沒有受到損傷,這到底是怎樣的運氣和實力啊?
北辰謹看了眼瀾歌,將她略帶畏懼和狐疑的神情看在眼裡,並未點破,而是道:“以你所見,本王這是何癥狀?”
瀾歌遲疑了一下,剛想推脫這應該屬於疾醫的診療範圍,就見北辰謹看著她,眼神陰鷙,眨了眨眼睛,邊思考邊道:“主子先前可是說,這種四肢無力的癥狀是漸進性的?”
北辰謹點了點頭,補充道:“本王此前從未昏迷。”
瀾歌心中本來就有的、隱隱的、最壞的猜想陡然清晰起來,只是這個猜想實在太過駭人,瀾歌反而猶豫起來:“這……這說不定只是陽氣虛損……說不定……”
雖說陽氣虛損的癥狀發生在錦衣玉食的公子身上的例子是少之又少,況且北辰謹又正值及冠之齡,就更加不可能了。
但這個不可能的答案,也比另一個、瀾歌連想都不願意想的答案要好得多。
“說不定是中毒。”北辰謹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打破瀾歌的最後一絲僥倖,“瀾歌,你該知道,本王若是中毒,府中半數以上的人將爲此送命。”
以如此衆多的人命作爲籌碼,北辰謹就算想要勉強瀾歌傷害什麼人,瀾歌是絕沒有不盡心的可能了。
瀾歌壓力大增,眉頭緊皺,眼神雖然避開了北辰謹的逼視,卻並未顯出軟弱的模樣:“只是主子中毒的消息泄露出去,對您也並沒有好處。”
想明白這一點,瀾歌眼中微微一亮,接下來的分析也流暢不少:“主子想必已經請疾醫診斷過了?讓屬下斗膽猜猜,疾醫說主子並未中毒,只是有些氣血虛弱,是嗎?”
北辰謹面上的陰沉之色緩和不少,在瀾歌殷切的注視下,緩緩點了點頭。
瀾歌一拍手:“從主子出現癥狀的時間以及癥狀的漸進表現來看,主子中了慢性毒,而這種毒,若不是正處於發作期,光從脈癥上,是診查不出異常的。”
北辰謹看著瀾歌神采奕奕的容顏,那一雙眼睛如此明亮,讓他恍惚有種被光芒包裹的感覺,如此乾淨、如此堅定,給人以救贖的錯覺。
輕笑一聲,北辰謹疲倦至極一般,緩緩閉上眼睛,道:“本王並不想要白風的命,只是本王必須要弄明白,是什麼讓白風恨本王……恨到不惜性命,也要對本王下毒的地步。”
北辰謹這句話,如一盆冷水,直接澆熄了瀾歌分析病癥時侃侃而談的熱情,她忽然覺得自己很荒謬,爲了她所謂的“想明白”,也爲了北辰謹此時的冷靜和疲憊。
北辰謹身爲北辰國身份最尊貴的公子,卻長期被自己所信任的、所欣賞的屬下下毒,而瀾歌,竟然會因爲明白了毒性原理,而不顧患者本身的心情,就這麼赤裸裸地分析起來。
一時間,兩人心情各異,內殿之中驟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北辰謹是懶得開口,而瀾歌則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就在這種尷尬的氛圍中,內殿之外的帷幔輕輕拂動了一下,秋羽溫柔的聲音由遠及近:“主子,秋羽路上耽擱了,還請主子見諒。”
話音剛落,秋羽的身影如憑空出現一般,從容嫺靜地踏進
內殿,一眼看見神情侷促地站在書櫃邊上的瀾歌,微微有些驚訝:“瀾歌?你在這裡做什麼?”
瀾歌心中亂糟糟的,完全組織不起來合適的句子,只能勉強迴應道:“主子……主子有事吩咐。”
北辰謹這纔看向秋羽,道:“命人帶瀾歌出去。”
秋羽躬身行禮,親自帶瀾歌走出了內殿的陣法,命前殿的近侍帶著瀾歌離開司雲殿,這纔回到了內殿。
“主子,屬下在來的路上遇見了白風食醫。”秋羽跪坐在牀前,力度適中地幫北辰謹推拿雙腿,邊淺笑道,“白風食醫還詢問您是否滿意今晚的膳食呢。”
頓了頓,秋羽繼續道:“屬下查看了夏虹的膳食,一五一十地將晚膳的菜色告訴白風。白風一聽驚訝了,讓屬下帶著安神的藥趕緊來看看主子的狀態呢。”
北辰謹面上一片清冷,但細細看是,那雙如深淵一般的眼眸中滿是鋪天蓋地的霜雪,暴烈而陰沉:“白風可真是有心。”
秋羽抿脣輕笑了一聲:“屬下當時也奇怪啊,不過是好好地用膳,怎麼就需要用到安神藥了?就多嘴問了一句。”
北辰謹微微挑眉,回想著這一天以來入口的食膳,心中已經有了猜想的答案。
果不其然,秋羽道:“白風說呀,早上的時候主子喝的粥裡面含有鴿肉和韭菜,本身就能昇陽滋陰,若晚膳含有上莧菜和山藥,就可引動浮陽外越。若主子有一絲的情動,則會引出十分的衝動。”
北辰謹冷笑道:“獨立膳房中的韭菜和鴿肉盡數被收起來了吧。”
秋羽點點頭:“屬下見過白風之後,特意又返回去問了夏虹。夏虹確定在瀾歌進入獨立膳房的時候,食材區是沒有韭菜和鴿肉的。”
白風掌握著獨立膳房食材的調度權,要想在他用完一份食材之後,命人撤掉它,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瀾歌不知道也是應該的。
食材區沒有這兩樣食材,瀾歌自然就以爲這一天內北辰謹都沒有進食這兩樣東西,考慮食物生克的時候,也不會將這兩樣東西考慮進去。
這樣一來,晚膳出了問題,瀾歌就算想要彌補過失,在根本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的情況下,也無從下手。
白風這一招的算計,是將北辰謹和瀾歌一起都算了進去。
北辰謹輕輕嘆息了一聲:“白風設了一個局,讓瀾歌做替死鬼。你說,白風到底想幹什麼?”
秋羽也不確定,但想起冬石前兩天找自己商量的事情,抿了抿嘴,道:“屬下認爲,不論白鳳此舉所爲是何,但起碼可以說明一件事。”
北辰謹眉頭微挑,若有所思,道:“白風和北辰諾沒有關係。”
秋羽點頭:“屬下聽說,當瀾歌還在碼頭粥棚的時候,肅王就對她展露親近之意,想來是從未放棄招攬瀾歌的。而白風所做的事……若成功,足以毀掉肅王的算計。”
若是今晚瀾歌未曾拼命反抗,若是今晚北辰謹沒有剋制慾望,那麼明日一早,瀾歌就可以直接住進居鯉院了。
而根據北辰國開國先王制定的規矩,姬妾和妃嬪是沒有資格參與朝政的。
瀾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會到盎季小築的。
原本分配給瀾歌的侍女,在護明離開之後,因爲受不了簡溫的戲弄,主動找春弦調到了別的地方侍奉,倒是瀾歌知道這個情況之後,教訓了簡溫一頓,倒也沒有讓春弦再派人過來。
因此瀾歌回到自己屋中的時候,驀然覺得有些清冷,原來在心情不好的時候,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是這樣令人難過的一件事。
瀾歌忍不住想起自己原來的生活。
身爲專業醫學院出身的
營養師,瀾歌的收入不算低,也向來不會虧待自己,朋友雖說不是遍天下,但想找個人傾訴,卻還總是能找到的。
哪裡像現在,瀾歌抽噎一聲,點上火爐,巴巴地湊近了汲取一些微弱的溫暖,司雲殿中的情景不斷在腦中閃現,讓她又害怕又燥熱,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夏虹坐在盎季小築中庭的大樹上,看著瀾歌步履緩慢地進了房間,難得體貼地等了一會兒,算著時間讓瀾歌休息一下,才跳下樹,大大咧咧地推開瀾歌的門:“我進來了!”
瀾歌正沉浸在傷感中,驟然聽見背後這樣一身歡快的叫喚,嚇了一跳,回過神的時候,紅著眼睛瞪著夏虹,抖著嘴脣,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夏虹沒有想到瀾歌被她嚇成這個樣子,趕緊小跑著到瀾歌身邊,不顧瀾歌微弱的單抗,攬著她的肩膀,半抱著她,難得溫柔地低聲哄著:“抱歉抱歉,你沒嚇壞吧?”
瀾歌深吸一口氣,身邊人體的溫暖太過於蠱惑人心,她也就沒有矯情地掙扎,借夏虹的肩膀靠著,輕輕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夏虹也就這樣直愣愣地站著讓瀾歌靠著,邊不時低頭看看瀾歌的神情,終於見她逐漸收斂了那悲傷而茫然的神情,輕嘆一聲,道:“我不放心你,所以來看看。”
“不放心?”瀾歌直起身,走到桌邊倒了杯茶,放在另一個位置前,示意夏虹坐,反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坐下,“因爲你把我和北辰諾偶遇的事情告訴主子?”
夏虹有些尷尬,瀾歌的語氣雖然輕描淡寫,但眼中隱隱受傷的神情卻讓夏虹覺得自己做了一件背叛朋友的事情,無端端心情沉重。
瀾歌抿了抿嘴,道:“不過這樣也好。”
這樣也好,夏虹將這件事告訴了北辰謹,起碼從道義上,瀾歌並不欠夏虹什麼。而人情債這種東西,是最難還的。
夏虹揣摩人心的能力堪比仙魔,怎麼會看不出瀾歌心中所想,走上前,搭著瀾歌的肩膀,無奈地嘆息道:“你不能這麼疏遠我們。”
瀾歌微微擡頭,看著她,眉眼微微挑著,似是疑惑,似是嘲諷。
夏虹將椅子拉到瀾歌身邊坐著,難得耐心地勸慰:“先前不是跟你說好了嗎,你不能做出一副旁觀者的樣子,你畢竟是我們的同伴啊……”
“同伴不會給對方難堪。”瀾歌淡淡道,邊將夏虹的手從肩膀上拿開,擡頭,平靜地注視著她,“你若不想喝茶,就請回吧。”
夏虹沒有知會瀾歌一聲,就將她和北辰諾在障欄偶遇一起看月亮的事情告訴北辰謹,先不說北辰謹對此會怎麼想,這種可以稱爲私密的事情被這樣傳,換成誰心裡都不會舒服。
更何況瀾歌現在心情已經差得無以復加了。
夏虹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瀾歌的眼神太過平靜,而平靜之下深藏著的悲哀和疲倦卻讓人害怕,她遲疑了片刻,還是離開了。
夏虹關上門之後,瀾歌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將茶水一飲而盡,又親自去燒了水,簡單地洗了個澡,草草地擦拭之後就爬上了牀。
第二天瀾歌醒來的時候,窗外是一片灰濛濛的,正下著淅瀝瀝的小雨,看不清時辰。但是從屋內沙漏的移轉程度,現在已經是寅時一刻了,該起牀了。
但瀾歌不想動,全身上下痠軟不堪,似乎所有的力氣都在昨夜那一場睡夢中流逝了一般,掙扎了兩下,索性也就不起牀了。
反正,經過昨天的事情,北辰謹也不會讓她再進獨立膳房了吧,那她現在最主要的任務就是爲後天的中級食醫考覈做準備,出不出房間都不影響別人纔是。
瀾歌平躺在牀上,腦子放空,享受這難得的悠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