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風搖了搖頭,回憶起當時的場景有些無奈:“我查看了一下,屋子是新建的,不超過五天,有生活的痕跡。我在附近查看植被的時候,還留了一個侍衛等著那戶人家的人回來,卻一直到天黑,都沒有見到人。”
瀾歌已經聽不下去了,側身用力抓著白風的衣袖:“帶我去!”
白風嘴角微妙地挑起:“但是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移動。等你稍微好一點,或者等粥棚的事情上了正軌之後,我再帶你去,你看怎樣?”
瀾歌瞇起眼睛,忽然問道:“白風,你覺得我有利用價值嗎?”
白風愣了一下,淺笑著安撫她:“每個人都有,要看這個價值是誰需要、又是被需要到什麼程度。你正受主子器重,不要想太多。”
瀾歌輕嗤一聲,盯著白風的眼睛,那雙眼睛總是帶著一層薄薄的水色,看人的時候,總能輕易讓人覺得自己是被包容的,在這雙眼中自己是獨一無二的。
但是現在,瀾歌才陡然發現,在白風的這雙眼中,是沒有任何溫情的,他的溫柔、他那令人憐惜的憂鬱,更像是一層假面,只是足以亂真而已。
瀾歌的腦海中一遍一遍放電影一樣過著白風關心她的點點滴滴,忽然覺得好累好累,勉強勾了勾嘴角:“夜深了,白大人還請回去吧。”
白風頓了頓,起身走到牀邊,看著瀾歌,道:“你不要擔心,只要你好好的,你的父母也就能好好的。”
瀾歌將自己縮進被子裡,鋪天蓋地的黑暗和溫暖讓她稍微好受了點:“白風,這纔是你今晚過來看我的目的,是不是?”
白風走出門的腳步停頓了一下,輕笑一聲,並沒有回頭:“瀾歌,在這種地方,不要表現得太聰明瞭。”
通常,太聰明的人活不長久,這是白風從重重地獄間、從漫天鮮血中得到的教訓,永生難忘。
瀾歌嗤笑一聲,用力閉上眼睛。喝了藥身上正微微發汗,但瀾歌卻覺得冷,那種冷是從心底發出來的,不可抑制,無法控制。
瀾歌原本以爲,以自己的聰明才智,一定能夠爭取一方自由天地的,她能保護好自己的親人,但卻在一夕之間,她什麼都沒有了。
親人生死未卜,自己的未來是可以預見的腥風血雨,身邊沒有一個讓她敢交心的人,瀾歌用力咬著下脣,她該怎麼辦?
被誤殺的憤恨、莫名穿越的恐慌,還有這麼多天以來極力剋制的悲傷彷徨,在黑暗中,終於可以不再壓抑地發泄出來。
婢女端著面盆進來,想要服侍瀾歌洗漱的時候,卻看見瀾歌將自己縮成一團包進被子裡,忍不住輕笑一聲,上前掀起被角:“怎麼像個小孩子一樣啊。瀾歌姑娘?”
瀾歌背對著她,對突如其來的光緊緊皺眉,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我沒事,你先出去吧。”
那婢女遲疑了一下,雖然瀾歌的聲音很低,但她依舊聽出了點哭腔,知道瀾歌現在並不願意見人,就將面盆放在一邊的架子上,靜靜地退了出去。
瀾歌用力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深吸一口氣,披著被子從牀上起來,簡單地給自己做了個清理,重新回到牀上,只是她並沒有睡意,只是躺在牀上,閉目休息。
相較之下,秋羽就沒有她這麼閒適了。
春弦回到盎季小築休息的時候,笑瞇瞇地和秋羽轉達了主子讓她過去守夜的命令,就一臉幸災樂禍地笑著回房去休息了。
秋羽認命地換了制服,邊安慰自己好歹又欣賞了一回府中絕美的夜色,一邊穿過重重守衛,苦哈哈地進了北辰謹的寢殿。
北辰謹在侍女的服侍下,披著一件天蠶絲長袍從屏風後緩緩走出來,看見秋羽面容沉
靜地候在一邊,瞇了瞇眼睛,卻反常地沒有讓她坐下。
秋羽心中一凜,低頭飛快過濾自己最近的所做所言,想要找出可能的、讓北辰謹不悅的因素,但顯然,沒有。
秋羽自從夜探肅王府重傷歸來之後,之後這一個月,都在盎季小築內養傷,就算她想要惹怒北辰謹,也沒有那個機會。
思考完畢,秋羽輕舒一口氣:如果不是她出了問題,那就只有一個可能——盎季小築內還住著另一個主子很在意的人呢。
見北辰謹斥退所有侍女,秋羽依舊低眉順眼地站在一邊,溫文可靠,不多言,也沒有絲毫僭越。
北辰謹看了看秋羽,走到小榻邊,修長的手指拈著金絲絞股小勺,撥了撥薰爐裡的沉水香,幽香瀰漫,眸色深沉:“本王一向欣賞你的沉穩和謹慎。”
秋羽抿脣輕笑:“屬下應該的。”
北辰謹並沒有看她,淡淡道:“但你這一次,做得卻大失水準。”
秋羽看著北辰謹:“主子說的是屬下答應幫忙查看瀾歌父母近況的事情嗎?”
北辰謹微微勾起嘴角:“你怎麼查呢?打算再去探一次肅王府嗎?”
秋羽愣了一下:“他們已經被抓了?”
“秋羽,既然你的傷勢已經沒有大礙,明天你就回來吧。北辰諾最近辦事漂亮不少,我要你密切注意簡晗。”北辰謹不願在這個愚蠢的問題上和秋羽浪費時間,直截了當地下命令。
秋羽立即點頭:“屬下明白。”
北辰謹輕笑一聲:“你明白什麼?北辰諾最近做事確實漂亮了不少,但是他顯然還不夠聰明。若我是他,在帶走瀾歌的父母之前,就不應該忘了處理一個人。”
秋羽立即明白過來:“護明,瀾歌的弟弟,他們的兒子。”
護明拜師在外,關於青巒等人的消息自然會滯後很多,但這並不代表護明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父母遭遇了什麼。
北辰謹輕嘆一聲:“莫欺少年窮。讓人查一查護明最近在做什麼,將青巒和明月的消息漏一點給他。”
秋羽有些猶豫:“主子,那瀾歌呢?在這種情況下,護明要是回來的話,一定會來找瀾歌的。我們……”
“瀾歌在賑災啊。”北辰謹漫不經心地揮出一掌,滅了蠟燭,淡淡道,“他的姐姐即將成爲萬人敬仰的食醫。這麼好的機會,他不捨得讓瀾歌錯過。”
窗外的月光陡然明顯起來,秋羽呼吸一滯,半晌說不出話來。
當瀾歌因爲賑災一事被世人記住的同時,她身上就被牢牢烙印上了月王北辰謹的標記,到時候,所有和瀾歌有牽扯的勢力,都將被捲進這一場儲君之爭。
在一片清輝之中,北辰謹赤裸著雙腳踩在素色的地毯上,面容清冷俊逸,包裹在薄薄的長袍之下的身量修長而健美,走動間肌肉線條流暢。
其人高貴清冷,高深莫測——如同他的封號。
月王。
月王是傳說中建立北辰國的人,百年前,諸侯割據的亂世中沒有哪個人手中的力量能夠和月王相媲美。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驚才絕豔的人物,他至死都沒有稱王,並且也不許後人記錄他的任何消息,死後只埋了一個無字碑,留下一個衣冠冢,下令自己的心腹爲自己殉葬,僅此而已。
這一切讓人們在提起初代月王的時候,充滿了好奇和敬畏,也讓月王這個稱號,成爲王族中人除了帝尊之位外,能獲得的最高的尊榮。
北辰謹轉身上牀的時候,不經意間看見秋羽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歎和迷戀,語調瞬間冰冷:“收起你那該死的表情。”
秋羽一驚,立即低下頭去,許久未曾出現的
沉重在心頭微微凝滯。
他們這些追隨北辰謹的人都知道,這個在外人看來風光無限、尊榮無比的稱號能夠落在北辰謹身上,他和王后的母族,都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他們也知道,站在北辰謹的這個位置上,肩負著整個鎮國公府的榮耀復興、肩負著月王一黨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北辰謹已經沒有了絲毫後退的餘地,他們也不可能後退。
“主子。”秋羽上前幫北辰謹整了整被子,後退兩步,規規矩矩地躬身行禮,“屬下就在耳房守著。願主子一夜安眠。”
北辰謹揮手讓她退下,在房門被輕輕關上之後,偌大的寢殿沒有一絲聲響,空氣中浮動著清冷的月光和幽幽的薰香,不知道爲什麼,北辰謹忽然就想起自己在花園中遇見瀾歌的那一夜。
那一夜,有明亮的月光,清冷的花香,幽幽的風,還有……滿臉淚痕的人。
北辰謹回想著瀾歌在攝魂術的控制下說出的那些話,心中微微一動:他明白瀾歌身上有什麼不對勁了。
瀾歌訴說那個“他”到時候,表情曾經出現一剎那的空白,雖然這種停頓很快就消失了,但那依舊不是攝魂術中應該出現的正常反應。
如果說,瀾歌就是有那麼強的意志力,能從攝魂術中清醒過來、並且頂著一陣接一陣的頭痛裝成是她還處於攝魂中的樣子……那麼瀾歌之後所說的、並沒有多大意義的話,就得到了完美的解釋。
事情真是越來越好玩了,不是嗎?
北辰謹微微勾起嘴角,深沉如深淵的瞳孔中光芒閃爍,如同漫天星海墜墜落其中,璀璨得讓人無法逼視。
瀾歌在盎季小築休息了整整三天,到第三天傍晚的時候,她的體溫終於恢復了正常,呼吸系統的癥狀也得到了控制,終於被允許自由活動。
而這三天內,大大小小總共二十個粥棚在京城幾個點建立起來,這一次北辰謹出面了,讓鎮國公府以及幾個隊列的士族親兵,維持粥棚的治安。
白風做幕後工作,監督食材的使用情況,並且要根據這些流民的整體情況對食材的使用做出細微調整。
北辰謹身著便服,坐在慕檀閣頂樓的窗邊,邊聽著整個京城最受仰慕的琴姬尚雀彈琴,邊看著底下流民井然有序地領取食物的場景,神色淡然。
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檀香,放在北辰謹身側的小榻上擺著三碟精緻的點心,琴音悠揚而纏綿,和幾步之遙的粥棚場景,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那被秋羽派來報告情況的侍從認認真真地複述了一遍疾醫對於瀾歌已經康復了的診斷,見北辰謹並沒有什麼反應,遲疑了一下,還是對著北辰謹行禮,無聲地快速離開。
過了一會兒,北辰謹忽然勾起嘴角,聲音淺淡,似有遺憾:“同樣是能夠救他們的舉措,卻一定要在高壓恐嚇之下,他們才願意按照規矩來。”
尚雀手指微微僵硬了一下,琴聲頓時亂了,她輕嘆一聲,乾脆也不彈了,雙手按住琴絃,擡首看著北辰謹,笑容溫婉:“蒼天不仁,人自然總想著要自己爭取什麼。”
“蒼天不仁……”北辰謹看了眼尚雀,難得舒緩了神色,“我將粥棚建立在這個位置,對你不仁了?”
尚雀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看著北辰謹,眉眼彎彎:“殿下說什麼呢。能因此引得殿下多來幾次,就算把粥棚開在閣裡,雀兒都不會介意的。”
這個讓京城無數公子哥兒耗費千金只爲見她一面的女子,靜靜地看著北辰謹,眉眼柔和,深情纏綿。
尚雀有一半的外族血統,眉目精緻,輪廓深邃,淺笑垂首的時候,帶出的那種悠遠神秘的氣息像極了檀香,讓人不由自主沉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