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和屈非一起離開北園,中途遇見了扛著工具要去北園挖墳的近侍們,提醒他們只要在北園外等著李誦的吩咐即可,並未多說什麼,屈非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管家是看著屈非長大的,上一任的老爺沒得早,屈非在他心中既是老爺也是他的孩子,因此難免話多了些:“老奴知道,老爺自小就是做大事的人,但多少也要顧著點自己的身子啊,這纔剛入冬呢,老爺就這麼不愛惜自己,日後可怎麼辦呢?”
屈非的衣服雖然用內力蒸乾了所有的水分,但到底入水的衣服和曬乾的衣服外觀上還是有點不一樣的,管家的眼睛多毒啊,一眼就看出區別來了。
屈非正回想著原國王宮中種種意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因此也沒顧上管家的絮絮叨叨,只是略帶敷衍地點了點頭。
管家有些不悅,爲屈非捧上一杯熱茶,繼續道:“老爺難得回來一次,卻是不願和老奴並一衆翹首以待老爺多年的人說說話嗎?”
屈非終於無奈地看向白髮蒼蒼但精神矍鑠的管家:“我不是這個意思。”
管家立即喜笑顏開:“既然老爺有心改錯,那就隨老奴去見見幾個人吧。”
屈非只能站起來,跟著管家出門,在莊園中走走停停,聽著管家說這一年中莊園發生的變化,哪個家生子又配了誰家的小子丫頭,現在孩子都多大了云云。
在經過南園炎上院的時候,屈非忽然主動停下了腳步,緩緩走進炎上院,神情有些恍惚:“這裡的花木倒是要比別的地方茂盛許多。”
現在想來,屈非只是路過麟趾宮的偏殿,怎麼那麼巧就遇見了那少年?
要說在同一時間那少年的行走路線剛好和屈非有了交叉,屈非是絕對不信的。那麼只有一個理由——那少年最近一段時間,有事沒事就會在那個地方徘徊。
但爲什麼?那不過是麟趾宮一個人跡罕至的偏殿,最大的不同就是花木扶疏,更添幽靜罷了。
那種感覺,和炎上院倒是挺相似。
屈非觸景生情,就隨口問了一句。
管家輕笑著道:“老爺怕是不知道吧,下人們平日裡也沒什麼好玩的,有些年輕的孩子就喜歡在花木底下埋一些定情信物,再讓對方來找。有了這些人日日鬆土施肥的,這些花木自然會茂盛許多。”
屈非眉頭微皺:“埋……定情信物?”
管家並不認爲屈非會不喜下人們做這些事情,但還是遲疑了一下,問道:“老爺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屈非走到一株最大的花木底下,蹲下身來,直接伸手撥開花木底下的黑土,只三兩下的功夫,就看見了花木的根莖。
管家在邊上看得莫名其妙,但見屈非此時眸色深沉,顯然正在思慮著什麼,也不敢發出聲音,就在邊上候著。
半晌,屈非忽然擡手,直接握住了那足有大半個成年男子那麼高的花木,手上使力——很是輕鬆地就把那花木給拔了起來。
管家下意識倒抽一口冷氣:“老爺……這是您父親爲了紀念您母親種下的變種木葵花。普天之下只有兩株。”
屈非只是想要驗證自己的猜測,並且順手就這麼做了,沒有想到無辜被自己拔起來的花木還有這種重要意義,面上也有些尷尬:“那,重新找匠人來把它栽回去吧。”
管家看著被屈非拎在手中、可憐兮兮地歪倒在地上的木葵花,苦笑一聲,道:“老爺先把花放下吧,老奴會找人來處理的。”
屈非依言,小心地將變種木葵花放下,欲蓋彌彰地往邊上走了兩步,避開那一個表淺而巨大的坑洞,面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若是有人將東西埋在花木底下
,改日想要取出來,以一個女人的力量,也能夠辦到吧?”
原國的土壤以酸性較重的紅土爲主,但是皇家園林和大的莊園之中,用的卻是從北方運過來的黑土。黑土更爲肥沃,更爲適合種類龐大的園藝花木生長。
但這種土壤對於生長在南方的植物來說,有些太過肥沃了,因此,能夠在這種土壤上存活、生長的植物的根系都不會往下扎得很深。
管家想到之前那兩個少年的悽慘模樣,再看看屈非現在的表情,心中也有了計較:“確實是這樣。若是老爺有需要,老奴倒是可以爲老爺找幾個懂園藝也懂奇門之術的家生子過來。”
屈非面上緩緩帶出笑容來:“暫時用不著。我們先去北園看看。有些事,總該早些瞭解纔好。”
北園中,衆人已經將少年的屍體換上了新的衣服,也完成了下葬,正在給那小小的墳包做最後的夯土處理,屈非就帶著管家進來了。
可能是因爲埋葬了少年的緣故,李誦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有些變化,如同一柄經過淬鍊的寶刀,終於一點一點露出鋒芒。
但是很明顯,李誦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堅強。他埋葬了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人,身心都處於一個非常危險而脆弱的平衡。
若是這個時候屈非上前詢問,只要以救命恩人的身份稍微對李誦施加影響,就能讓李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之後呢?
屈非很有可能會在此間毀了李誦整個的心理防禦狀態,將李誦徹底置於一個萬劫不復的境地。
因此,屈非只是在李誦身後站了一會兒,在他回過頭來的時候,擡手,輕輕拍了拍李誦的肩膀,道:“我已經讓人延請黎仲城中最好的疾醫,你先隨他們下去休息吧。”
本應該服侍屈非的近侍們沒有絲毫猶豫地分出兩個,站在李誦身邊,其中一個柔聲道:“這位小公子,請隨我們來。”
李誦看著屈非,神情已經沒有了最開始的迷茫,堅定而冷硬,道:“你不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屈非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你有什麼可以讓我謀求的?”
李誦微微一滯,低頭沉默下來。
屈非坐擁這麼大的莊園,有著忠心耿耿又體貼能幹的僕從,還經營著日進斗金的產業,並且還管理著鳴霄閣原國分部——尋常人汲汲營營追求的東西,錢、權、甚至是人,他都有了,確實不需要在李誦身上謀求什麼。
但正因爲如此,李誦才更加覺得心情複雜得難以言表。
李誦手上掌握的東西是少年用自己的性命換來的,同時也定然是屈非背後的勢力需要的,但一朝拿出來,勢必會將屈非也捲進這個骯髒、醜陋的陰謀中。
經歷了唯一的親人離世,李誦再也不敢倉促決斷些什麼。
就在屈非帶著李誦和少年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時,瀾歌和海格里希也回到了梵王府。
然晴早早地就候在門邊,見瀾歌回來,就淺笑著上前:“小姐,主子出門去了,小姐可有什麼吩咐?”
瀾歌有些莫名,倒是認真想了想,有些遲疑地搖了搖頭:“我沒有什麼要吩咐的……你有什麼事嗎?”要是真有什麼事的話,瀾歌是願意幫忙的。
然晴和骨子裡驕傲得都快要認不清現狀的漱溟不一樣,她知情識趣懂進退,爲人溫柔又公正,從然晴的身上,瀾歌看見了春弦的影子,對她有種天然的親切感。
然晴顯然對於瀾歌的好感非常受用,輕笑著擺了擺手,緩緩道:“只是主子出門的時候,囑咐奴婢務必要來問小姐一句,大概是想著,不要讓小姐覺得受了冷落吧。”
瀾歌抿嘴輕笑,有些羞澀地低下頭去:
“小叔叔對我總是很好的。”
有人這樣誇讚自己的主子,然晴更加受用了,又和瀾歌說了會兒話,陪著她走了一段路,才淺笑著和瀾歌告別,自去忙去了。
海格里希一言不發地走在瀾歌身側,進了琉璃院,才似笑非笑地轉頭看著瀾歌:“你知道原傲這招的用意嗎?”
瀾歌輕嘆一聲:“我猜的,原傲是想要製造出一種即使他不在,我身邊也都是他的人的假象。”
正說著,瀾歌和海格里希踏進前廳,立即就看見前廳側面的桌邊,跪著一個身著三等侍女服的女子,正是前些日子被瀾歌送走的畫雲。
瀾歌嘴角一抽,默默地在心裡補充了一句:也許不是假象。
海格里希雖說沒有和畫雲直接接觸過,但是早在調查瀾歌近況的時候,將畫雲這個人分析了個底兒掉,現在意外之下見到了真人,反而懶得有什麼情緒。
畫雲聽見動靜,趕緊擡起頭來,已然是滿臉淚痕,眼睛都腫了起來,悽聲道:“小姐——”
“幹、幹嘛?”瀾歌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海格里希很是順手地攬過瀾歌的肩膀,把她護在懷裡。
現在不在人前,瀾歌也懶得掩飾,直接一個肘擊,將海格里希推開,避開膝行過來的畫雲,淡淡道:“你知道我的喜惡,有什麼話站起來說。”
畫雲面上有些訕訕的,柔柔弱弱地起身,還踉蹌了一下,邊擡手擦著臉上的淚水,邊抽噎道:“小姐……小姐你可要救救奴婢。管家要把奴婢配給許富家的小子啊!”
那個什麼東西?瀾歌完全沒有印象,下意識轉向海格里希,用眼神無聲詢問。
海格里希抿了抿嘴,挑眉看著畫雲,冷冷道:“你覺得小姐可能知道那是誰家的阿貓阿狗?”
呃……這話雖然不好聽,但確實是這個道理,更何況以畫雲自己的本事,根本進不來琉璃,更別提還能進入前廳了,這其中定然有誰在幫她暗度陳倉。
瀾歌將海格里希拉近一些,靠著他的肩膀輕笑道:“話糙理不糙,畫雲你能明白的吧?”
畫雲不敢置信地擡頭看著瀾歌,正要說什麼,一個細細的黑影劃過,膝蓋上驟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再次跪下了下去。
瀾歌驚愕地轉頭,就看見海妖慢條斯理地將小小的玄色飛去來器捏在手裡,眉目冷然:“不過是個奴才,誰給你的膽子和主子直視?”
真正的女王大人登場了!
瀾歌正想不著痕跡地往邊上讓讓,讓海妖能自由發揮,就被海格里希扣住了手肘:“你纔是主子。”
海妖走到瀾歌身邊,微微勾著嘴角點了點頭,道:“那邊的事情暫時交給尤涅斯,我回來休息一下。”
“嗯。”瀾歌也認可海妖的做法。
畢竟現在王宮之中也是雞飛狗跳的,要想直接干預什麼顯然不現實,只要派人盯著及時反饋情報就可以了。人太多反而容易被暴露出來。
畫雲只覺得膝蓋疼的要命,正要對瀾歌悽慘哭訴的時候,一擡頭,卻正好看見瀾歌對那一進來就行兇的女子很是溫和地笑,當即心就涼了:“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這就是小姐你給奴婢的回答嗎?”
海妖最不耐煩這種黏黏糊糊自怨自艾的話,直接走到畫雲面前,居高臨下冷聲道:“你再說一遍?”
畫雲驚慌失措地往邊上躲,邊淚眼汪汪地看著瀾歌,卻是真的不敢再說什麼了。
經過屈非、海格里希以及海妖的言傳身教,瀾歌對於畫雲倒是沒了最開始那種總怕思慮不周讓她受了委屈的想法,此時也只是將海妖叫回來,淡淡道:“誰讓你進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