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謹坐在高頭大馬之上,擡頭,沉默地看著前方的城樓,城樓之上橫平豎直沒有絲毫特色的“黎仲城”三個字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展嘯打馬上前,對北辰謹抱拳行禮,道:“主子,城中情況安好,現在就可以進城了。”
北辰謹緩緩收回視線,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展嘯立即傳令下去:“進城——”
隨著命令被一層一層地傳遞下去,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緩緩行動,逶迤著朝黎仲城的南門而去。
城門守衛從未見過這種盛況,抖著手接過僕役遞過來的通關文牒,好半天才在上面蓋好了印章,也沒敢多問,直接就讓人進去了。
北辰謹俯視城門守衛,眼神神情幽深,帶著淺淺的不悅。
一葉知秋,黎仲城的守衛是這種沒膽又糊塗的樣子,原國之中百姓情況可見一斑。
一百年前,周王朝被西樂和北辰滅亡,五十年前,原國和楚齊滅了西樂——這個鯨吞蠶食了半個西樂的國家、這個曾經強盛得近乎強橫的國家,現在竟然落魄到了這種地步?
長長的車馬列隊很快就到了瀾歌特意爲他們準備的驛站之中,北辰謹沒有去他自己的房間,而是由展嘯和兩個侍衛保護著,在驛站周圍轉了一圈,就直接朝著南郊而去。
春弦傳回來的消息讓北辰謹有點介意。
不知道爲什麼,北辰謹總有一種感覺,筱圖爾和瀾歌之間有著莫名的聯繫,筱圖爾,應該也能爲他帶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黎仲城並不大,起碼沒有京城大,習慣了京城的繁華縱闊的北辰謹一行人,沒花多少時間,就到了南郊中部。
海格里希早就安排了尤涅斯在宅子周圍等著。
尤尼斯蹲在屋頂上,遠遠就看見北辰謹一行如同一把利劍一般劈開人羣,快速朝著南郊而來,被嚇了一跳的同時,心中忍不住涌起一種認同和欣慰的情緒。
看看,中原的男人也還是有像樣的嘛,起碼北辰謹一行的架勢就不輸給他們行船去打劫了!
在北辰謹勒馬站定之後,尤涅斯三兩下就從屋頂上跳下來,在距離北辰謹不遠的地方站住,笑嘻嘻地問道:“你就是月王吧?”
展嘯眉頭微皺,上前半步,擡起下巴,問道:“你們大首領呢?”
尤涅斯聳了聳肩,很是無奈道:“女王要修身養性以待真命天子,把辛睿翼那孬種甩了,連帶著我們大首領也失寵了,這不,大首領正在後院中借酒澆愁呢。”
北辰謹和展嘯對視一眼,自動過濾了尤涅斯口中不靠譜的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海格里希在後院,喝酒。
展嘯眉頭微皺,讓兩個侍衛在外面守著,自己護著北辰謹,由尤涅斯帶路,朝著後院走去。
就在北辰謹和海格里希做交易的同時,瀾歌頭疼欲裂地看著眼前的奏摺,以及站在自己面前的兩個神情各異的王族親貴。
因爲趙國的事情,原蔭榮損失了整整一船的財物,本來就有些捉襟見肘的驍王一脈,就更加過不下去了——這具體體現在原蔭榮這麼好面子的人都顧不上打點自己的衣服上。
而在一邊的驍王嫡孫原敬就要鎮定許多,穿著粗布麻衣站在金碧輝煌的書房中,垂手站立,進退有據,沒有半點不自然。
原蔭榮激動地揮舞著手中的奏摺,氣得臉紅脖子粗:“陛下!老臣的船可算是被北辰國扣下來的,現在好了,北辰國嫡王子到了黎仲,爲何陛下卻不願意爲老臣討回公道?”
這特麼的……你的東西在趙國被扣了,關老孃什麼事!老孃是要帶著原國做陪嫁的人好嗎!你特麼的提出這個要求,有沒有爲老孃想過啊……
瀾歌淡淡地看著面紅耳赤的原蔭榮,就這麼一直看著,等到原蔭榮自己察覺到不對,逐漸收聲,已經是一刻鐘之後了。
瀾歌輕笑了一下,感受著整個書房中壓抑得讓人下意識屏住呼吸的沉悶氣氛,緩緩道:“原卿,可是要孤爲了你,而向月王折腰?”
這個帽子太大了,簡直就等於是說原蔭榮把自己的利益凌駕於她原國女王的榮耀之上了,這要是瀾歌再追究一下,大可以治原蔭榮一個大不敬的罪。
原蔭榮這才知道怕了,正要說些什麼補救,就看見從進門之後就一直沉默的原敬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前一步,對瀾歌行禮,道:“陛下,叔叔都是受了別人的挑撥,還請陛下赦免於他。”
原蔭榮的表情頓時怪異起來。
瀾歌微微挑眉,態度也柔和了不少,輕笑道:“你可知道,那挑撥原卿的人,是誰?”
原敬低著頭,讓人看不清神情,但態度恭敬是顯而易見的:“那人,自稱筱圖爾。”
“筱圖爾在驍王的府邸之中?”南郊中部一件宅子的後院,北辰謹看著海格里希,有些疑惑,“沒有人去搜尋那裡嗎?”
海格里希嗤笑,眼角眉梢充滿著濃濃的嘲諷:“驍王后人是出了名的愛面子,能容忍一次搜尋也就罷了,如何能讓人整日裡的進進出出找人?”
北辰謹略一思索,面上神情不變,但語調卻有些微妙:“這是原傲做的決定?”
驍王一脈的落沒,正是從冥族全族被屠戮之後開始的,要說其中沒有梵王什麼事,北辰謹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的。
更何況,北辰謹之前還得到消息,原傲將閔曦蘭付出生命代價藏起來的證據搶走了,爲此不惜得罪海格里希——這種舉動並不符合原傲平日裡謀定後動的風格——這讓北辰謹更加有理由懷疑,原傲在這件事中起的作用並不像表面那麼簡單。
海格里希點了點頭,側身往邊上一靠,擡腳踩在另一條椅子上,大喇喇道:“老子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你的回答呢?”
在十步開外守著的展嘯,敏銳地感覺到了一股殺氣,但很快,那種氣息就消失了。
北辰謹沉默半晌,直視海格里希的眼睛,深沉而鋒銳,如同一把在深淵中若隱若現的尖刀:“你要瀾歌隨你去煌曄,到底爲的是什麼?”
海格里希挑眉:“對你而言,能通過瀾歌這個紐帶和煌曄王族打好關係,我還能保證瀾歌的生命安全,這不就夠了?”
北辰謹沉默下來。
要是在以前,北辰謹也認爲這樣就夠了。
瀾歌的性格很好,沉穩理智隱忍,而且父母弟弟都掌握在北辰謹的手中,只要稍加調教,北辰謹可以保證,瀾歌會是一個非常趁手的工具。
但是在冠禮過後,北辰謹率領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從京城進入黎仲的途中,也許是敬告了天地神靈、北辰王族列祖列宗的緣故,北辰謹在
這短短的十五天的路程中,不止一次夢見了瀾歌。
夢見瀾歌的微笑、夢見瀾歌的悲傷、夢見瀾歌的憤怒、夢見瀾歌的驚恐……最後一次夢見瀾歌,是他們在黎仲城外停留的時候。
那天晚上,北辰謹醒來之後就再也不能睡著,看著天色還挺早,就乾脆將春弦派進了王宮,看看瀾歌現在是什麼狀態。
只是,天亮之後,北辰謹看著春弦傳回來的消息,看著海格里希的要求,就連最後的一點睡意,都沒有了。
海格里希見北辰謹驟然沉默下來,心中也有了不好的預感,眉頭微皺,再次開口的時候,已經不自覺帶了點逼迫的語氣:“你不想讓瀾歌跟我走,爲什麼?”
北辰謹擡眼,看著海格里希,淡淡道:“瀾歌是本王的妻子,本王不想讓她和別的男人走,有什麼錯?”
一句話,徹底把海格里希心中蠢蠢欲動的妄想給殺滅了,在那一瞬間,海格里希原本平靜的眼神,撕裂出了一條兇狠的裂痕。
北辰謹不動如山地回視海格里希。
展嘯這個時候完全可以確定,這特麼的絕對是殺氣啊!這兩個人不是在談交易嗎?怎麼談才能談到殺氣四溢?
尤尼斯的職責和展嘯差不多,但是這傢伙堅定地認爲,誰都有可能出事,就自家大首領是絕對不會出事的,因此,他在邊上晃盪了一圈,就往別處去了。
當尤涅斯回來的時候,正好就撞上了這種沉默無聲又劍拔弩張的氣氛,當即就驚訝地張大了嘴,直接竄到了展嘯身邊,低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展嘯也是一頭霧水。
按照北辰謹的習慣,展嘯在負責守衛的時候,若是沒有特殊情況,是不能動用內力的,因此,展嘯根本就沒有聽到這兩個人到底在說些什麼,只感覺到了氣氛陡然變化了。
北辰謹按著桌子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還坐在座位上的海格里希。
海格里希往後一靠,擡起下巴垂下眼瞼,愣是以這種不利的位置做出了一種俯視的姿態,毫不退讓地和北辰謹對視。
兩人之間的火花簡直是要燒死人了啊。
展嘯在邊上看得都要揪心起來了——這特麼的殿下和海格里希的武力值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啊,這要是真的動起手來,殿下十足十是要吃虧的!
在求親之前臉上帶傷……展嘯忍不住抱住了腦袋,真要出現了這種狀況,那簡直不能看啊!
但是沒有北辰謹的命令,展嘯也不好就這樣貿貿然地衝上去,六神無主之下,只能在密切關注北辰謹和海格里希的情況的同時,緊緊扣著尤涅斯的手,壓低聲音怒道:“你們大首領應該不會動手吧?啊?不會動手吧?”
尤涅斯被抓得齜牙咧嘴,費盡千辛萬苦才從展嘯的爪子中逃出生天,遠遠地跳到一邊,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地看著展嘯,正要說些什麼,就見穆爾?泰倫快速跑進來,邊跑還邊叫道:“大首領!有急報!”
海格里希一下子破功,眼神閃了閃,瞬間就在這一場眼神廝殺之中落了下風。
北辰謹倏爾收回目光,神情自若地整了整衣衫,轉身,淡淡道:“既然大首領有事,本王就不打擾了。滄澤,我們走。”
展嘯長出一口氣,趕緊跟上北辰謹,兩人緩緩從宅院中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