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踢踢踏踏地回了梵王府,原傲破天荒地開了大門,迎接瀾歌等人進去。
只可惜,瀾歌是昏迷著被海格里希抱下馬車的。
原傲本打算和瀾歌徹夜長談,見此情景,倒也不要強留瀾歌,只能安排了自己慣用的疾醫隨著海格里希前往琉璃院,爲瀾歌診治。
海格里希抱著瀾歌回了她的寢室,將她放在牀上,自己坐在一邊,對著步步緊跟著進來的疾醫道:“快點。”
那疾醫神情有些古怪,正想說讓老身休息一下,卻見海格里希陡然站了起來,捋鬍子的手頓時一抖,揪下來兩根鬍子,疼的齜牙咧嘴的。
海格里希權當做沒看見,皺眉逼近那疾醫,道:“殿下在回來的路上,悲痛欲絕,又受了委屈和驚嚇,還未到梵王府,就暈過去了,你倒是給看看嚴不嚴重啊!”
那疾醫前往瀾歌牀邊的路完全被海格里希擋住了,但眼見著海格里希都要吃人了,他哪裡還敢跟海格里希說“你讓一讓,我纔好過去診脈”,只能愁眉苦臉道:“如此說來,殿下胸口有一股氣,沒能化去,才導致她暈厥的。我這就開一些開胸順氣丸給殿下服下。”
想了想,那疾醫側頭往牀上看了兩眼,眼尖地看見瀾歌的指甲泛著淡淡的青紫,趕緊補充道:“另外,我會讓人立即煎一碗四逆散來,還請……呃,公子即刻喂殿下服下。”
海格里希揮揮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就喚來引星,將疾醫請了出去。
就在房門關上的瞬間,瀾歌緩緩睜開眼睛,從牀上坐起,看著海格里希,道:“你還真敢。”
海格里希嗤笑一聲,道:“那老頭兒我見過,不過是跟在原傲身邊侍疾的,沒見過什麼大風浪。對付這種人,只要稍微嚇一嚇,他就比鵪鶉還老實了。”
嚴格來說,瀾歌是疾醫出身,半路才轉而成爲食醫的,聽海格里希這麼瞧不起疾醫,也有些不悅:“那我是哪種人啊?我也修行過疾醫。”
海格里希面上的笑容稍微收斂了一些,走到牀邊坐下,道:“爲什麼告訴我這個?疾醫可不比食醫,需要更加嚴苛的學習。就算你繼承了冥族的天賦,也不可能憑空學會疾醫的本事。”
瀾歌點了點頭,道:“我當著你和薩布的面,說要爲引月放血急救的時候,就想著要告訴你們一些秘密了。”
海格里希挑眉:“哦?”
“我得到了一本古醫書,是縫製在我的襁褓中的。”瀾歌的神情有些悲哀,緩緩道,“你也知道,我很小的時候,身體就出現問題了。尤其在那一本醫書被我發現之後,母親……呵,就是我明月,她告訴我,那本醫書,就是我的祖先預見到了我會在弱冠之年,死於疾患,才留下來給我保命的。至此,我對那本醫書痛深惡絕。”
海格里希明白這種感覺,有了明月這種說辭,那本醫書對於瀾歌而言,就像是一種嘲諷、一種時時刻刻的警告,如何能讓一個青春年華的女子喜歡得起來?
瀾歌繼續道:“後來,在我十六歲生日剛過,我因爲起居不慎,沾染了風寒,那一場風寒,險些要了我的命去。至此,我纔開始通讀醫書,發誓絕不讓這種情況再次
發生。”
海格里希還有些疑惑:“既然那樣,一早明月就銷燬了那本醫書,不就好了?”
瀾歌輕輕笑了笑,道:“可能是緣分吧,當時我雖然不喜醫書,卻也沒有到了要讓人銷燬它的地步。明月也不好擅自處置它,不然不是平白惹得我懷疑了嗎?”
海格里希暫時放過這個話題,轉而道:“那本醫書之中,提到了……放血急救?可是你們冥族,不是將血等同於生命嗎?”
就知道會牽涉出這個問題!
瀾歌深吸一口氣,緩緩將早已準備好的答案說了出來:“天明則日月不明,邪害空竅,陽氣者閉塞,地氣者冒明,雲霧不精,則上應白露不下。交通不表,萬物命故不施,不施則名木多死。惡氣不發,風雨不節,白露不下,則菀槁不榮。賊風數至,暴雨數起,天地四時不相保,與道相失,則未央絕滅。”
頓了頓,瀾歌示意海格里希爲自己端杯茶過來,喝了口潤了潤喉嚨,才接著道:“自古天人相應,天地都能失時失序,人體血脈自然也會出現惡血瘀沉。這樣一來,放血急救,也有其道理,最重要的是,和冥族珍惜生命的原則,並不衝突。”
海格里希聽了一大段的理論,本來就有些頭暈腦脹了,再加上瀾歌爲了模糊他的判斷力,故意將理論說得艱深,海格里希只能默默地聽完,又在瀾歌期盼的目光下,默默地將疑問咽回肚子裡,默默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有了這個迴應,瀾歌和海格里希不約而同,長長出了一口氣。
瀾歌抿了抿嘴,道:“你今晚怎麼進了王宮?出了什麼事?”
海格里希想到原傲那虛僞至極的嘴臉就沒好氣,冷哼一聲,道:“左青丘拿走了閔曦蘭藏在金桂樹下的證據。”
瀾歌眉頭微皺:“這件事屈非知道嗎?”
海格里希道:“王宮中也有鳴霄閣的人在蹲守,我還讓尤尼斯和他們通了氣,這會兒屈非應該已經知道了。”
“那就好。”瀾歌往後一靠,一點都不擔心屈非搞不定這件事,道,“接下來沒有我們什麼事了。原傲會在三天之內,挑動其他王族成員發現原昭死的蹊蹺,讓原昭留下的勢力和閔家爭鬥,消耗雙方的力量。”
海格里希道:“薩布已經發現了閔家藏匿筱圖爾的大致位置,如果能將筱圖爾找出來,應該也能讓她帶來的那部分人捲入這一場爭鬥。”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海格里希面上浮出嗜血而快意的笑容來:“要知道,赫伯特那老傢伙可是將家族中不少好手都撥給了筱圖爾,要是這些人全都折在了黎仲,就算筱圖爾孤身一人也能安全回去,也難逃老傢伙的懲罰。”
事關人家內鬥,這下輪到瀾歌默默地閉上了嘴巴。
有意無意的,兩人都避免去提及瀾歌破釜沉舟之下,在光正殿中那一場超常發揮。
兩人沒說多久的話,引星就領著兩個小婢前來敲門。
瀾歌迅速往下一躺,將被子整整齊齊地蓋在身上,閉上眼睛裝出昏睡的模樣。
海格里希等瀾歌躺好了,才上前開了門,一眼就看見那被自己評價爲鵪鶉的疾醫竟然還有
膽子跟在引星身邊,站在門口。
只是這個時候,若是海格里希開口讓人滾蛋,只會徒增懷疑,不得已,海格里希只能把人放了進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還有些燙的四逆湯給瀾歌灌了下去。
那疾醫趁機湊上前,邊細細觀察著瀾歌的神情,邊叮囑道:“公子,這是開胸順氣丸,等殿下醒來,務必要讓她服下兩丸。”
瀾歌被強灌下一碗微燙的、苦的要死的、甚至連對癥都做不到的湯藥,整個人都要不好了,面上帶出痛苦的神情來,倒也讓她的假裝昏睡看起來更加真實了一些。
海格里希託著瀾歌的後背,就發現她在極短的時間內背上手上都開始變熱了起來,擔心耽擱太久,藥物被吸收的太多就不好了,便冷了臉,下了逐客令:“看也看了,藥也喝了,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覺得殿下很美,想親近親近?”
天可憐見,那疾醫雖說保養得當,看上去只有四十出頭的模樣,但人家實際年齡可快要六十歲了,哪裡經得起海格里希這般輕佻的言語,當即擺擺手,輕嘆著離開了。
引星並不知道瀾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海格里希不耐煩地動作下,還是猶猶豫豫地領著兩個小婢離開了。
“你怎麼能這麼跟老人家說話!”瀾歌一把掀開被子,下了牀,連鞋子也不穿,直接跑到痰盂邊上,伸出中指壓著舌根,異常利索地三兩下就將胃內容物吐了個一乾二淨。
海格里希才施施然走過來,想看看瀾歌嘔吐的時候該是多麼狼狽,結果上前一看,就看見瀾歌隨手拎出一塊手帕,優雅地擦了擦嘴巴。
海格里希看著痰盂中散發著不明氣味的棕褐色液體,嘴角抽搐兩下,果斷拎起痰盂,快步走到窗邊,手上稍微傾斜——清潔空氣,順便毀屍滅跡。
瀾歌漱了口,又回到牀上躺著,見海格里希只是在屋中走來走去的不安分,只能再次爬起來,道:“還有事?”
“我總覺得,似乎我們都漏了什麼事沒做。”海格里希如有所思,“印象中,今天在琉璃院中有個人的表現特別奇怪……”
被海格里希這麼一提醒,瀾歌頓時也想到了:“護明!”
海格里希遲疑了一下:“你說的是護明?”
瀾歌想起下午的時候,護明那一臉興奮得就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一般的模樣,再也躺不住了,直接從牀上起來,穿衣服就要出門。
海格里希趕緊攔住她,提醒道:“你現在正在‘昏睡’!你見過誰家昏睡的人,一劑藥下去,就能生龍活虎地下地了?”
瀾歌咬了咬牙:“那好,你提醒我,明天一早,我要去見護明!”
海格里希點了點頭,轉身,出了寢室,並未往自己的房間而去,而是朝著屈非在梵王府的房間縱身略去。
海格里希在夜間出門的時候,看見過屈非一次,只是那一下的擦肩而過,海格里希敏銳地察覺到,在屈非萬年不變的表情之下,他的憤怒幾乎要沒頂。
這是……發生了什麼事了?
海格里希直覺若是咋今晚之前他不弄清楚,讓屈非不管不顧地動了手,他可要有大麻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