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張的坐在那兒，不知要從何開始解釋。
“所以這便是你的決定……”墨鳳祈單手捂著胸口，看向她身下的那一灘血跡。
她就這麼冷酷的，一個人，處決了他們的孩子，然後帶著這樣焦急的神色再看向他，要來跟他解釋，證明她說的是對的。
這就是他的妻子啊。
那紫眸中的質問刺痛了慕青璃，慕青璃忽然失去了解釋的慾望，閉上眼睛不去看他，身體蜷成一團輕輕顫抖，也分不清那痛是心裡的，還是身體上的。
墨鳳祈看著沉默的她，失去了最後一絲理智，上前一把拉過她的手腕，將她用力拖到自己身邊，發了狠的捏她的下巴：“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爲什麼這麼做！”
慕青璃沒想到他忽然失控，本能的伸手護住自己的腹部，擡頭卻在他眼中看見嘲諷的光。
她明白這視線的意思。
既然選擇放棄了這孩兒，爲何還要如此裝模作樣的護著肚子？
他怎麼能這麼對她？
怎麼能這麼對她？
慕青璃這麼多天被他冷落的怒火一下涌了上來，一把將墨鳳祈的手甩開，歇斯底里道：“是，就是我做的！我讓暮嵐弄熬得那藥，我親手打掉了我們的孩子，你滿意了嗎？！”
她分明是用最大的力氣卻喊，可那聲音依舊如同小貓的嗚咽。
慕青璃身下的血留的更兇，臉色蒼白的已經不像是人。
墨鳳祈受驚般的退後兩步，手指微微收攏又輕輕散開。
他大吼一聲，猛地拍在了一旁的八仙桌上，整個桌子四分五裂，原地炸裂開來。
細碎的木屑四下飛舞，好多颳著慕青璃的臉劃了過去，細密的疼痛感濃郁而強烈，她不閃不避的那樣躺在那兒，任由自己臉上被劃出血絲，目光卻牢牢的盯著他的眼睛。
屋中死一樣的寂靜，只剩木頭紛飛的聲音。
“我愛錯了人。”
很久很久之後，墨鳳祈的聲音出現，卻是那樣令人心碎的冰冷，“是我愛錯的人……”
“所以呢？”慕青璃失笑，只是那笑容中帶著化不開的悲傷，“我這樣做了，你打算給你的孩兒報仇殺了我？還是休了我？”
她笑的像是凜冬中一朵即將凋謝的花。
墨鳳祈站的遠遠的看著她，頭和心都痛的要爆炸。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分裂過。
一方面，每一寸理智都在告訴他，面前的這個女人是如此的狠心，他能做的就是遠離她，可是另一面，他還是那樣的深愛她……
爲什麼？
爲什麼？
墨鳳祈的身體晃動了下，轉身就要離開。
“世子！”暮嵐再也聽不下去，衝進來拽住了他，語氣急急的解釋道，“孩子還在，世子妃沒有流掉孩子，你錯怪她了！”
墨鳳祈僵住，看向慕青璃，可她已經閉上眼睛避開那視線，再沒有眼淚流出來。
暮嵐瞧她這樣便知道慕青璃不會再去解釋，心裡暗自嘆息一聲，開口說道：“昨天晚上我告訴世子妃她懷孕了，她一開始的確是想要我用藥將孩子拿掉，不過最後還是將藥吐了出來。世子妃今兒這般憔悴，就是昨晚催吐的後果，當然胎位也有些不穩，所以不能下牀走動，還有些流血，不過靜養兩天總歸會好的。”
墨鳳祈一時沒有接受這反轉，怔立在那兒。
“孩子是在世子妃的肚子裡，這決定做的何其艱難，她比你還要痛，你莫要怪她……”
再多的話不必再說，懂得人自然懂。
暮嵐說完，再次悄無聲的走了出去，這次她沒有再偷偷躲到牆角，而是離開了。
轉頭望去，那小屋裡安然的沒有一點兒聲音，也不知經歷了今天的慕青璃和墨鳳祈，未來將會走向何方，腦中一下浮現出慕青璃有次閒來無事，口中唸叨著的不那麼押韻的詩句來。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暮嵐呢喃著，擡頭看向蒼天，“老天爺，你爲何總是喜歡用這樣的方式考驗這世間伴侶，究竟是人間有情，還是你太過無情啊……”
一聲悵然的嘆息，融化在天地之間。
屋子裡。
慕青璃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只有僵硬的身體昭示著她心中的不平靜。
墨鳳祈也站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他其實並沒有做好準備來見她。
本來是想要讓她放下昨兒的心結，卻傷她傷的更深了。
“青璃。”過了好一會兒，墨鳳祈輕輕走到牀邊，握住慕青璃的手。
她的手極爲冰涼，比他在戰場上看到的屍體還要冰涼。
墨鳳祈用真氣給慕青璃暖手，可她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手依舊那麼冰涼，這個人看著毫無生機，似是沒了活下去的意志。
墨鳳祈來回揉著她的手，心中越發的惶恐。
“青璃，你與我說說話可好？”他語氣中帶了一絲祈求，輕輕貼上她的面頰，可她沒有反應。
“我方纔真的是昏了頭，在廚房看見霜兒弄這個藥，以爲是你的意思，以爲是你喝下這藥不想要我們的孩子……”他將她抱在懷裡，語無倫次的解釋，“是我太蠢，沒有顧忌到你，都怪我……”
“你沒有對不起我。”慕青璃忽然開口，貼著他的耳朵說道，“而且你說的沒錯，的確是我讓暮嵐熬得藥，我也真的喝下下去，仔細說來，不算你冤枉了我。”
她的聲音中沒了剛纔的悲嗆和絕望，平靜的彷彿與她無關。
墨鳳祈知道自己這是真的將她傷狠了，傷到了不可彌補的地步。
“墨鳳祈，等這事兒過去，我們和離吧。”慕青璃一句話恍然石破天驚，“我是說真的，我累了，愛不動了也恨不動了。不想再經歷這樣的時刻了。”
“其實昨兒我就是一念之差，那藥汁真的已經被我喝下去了，可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幾乎是本能的吐了出來，而後覺得我好捨不得這孩子，才央求暮嵐無論如何都要幫我留住他。”
慕青璃聲音空洞。
“你看，這真的是一念之差啊，我差點就成了你口中那麼不堪的人，那也的的確確是我呢。”
“不是……”墨鳳祈剛要說話就被她打斷。
“我的心真的很小，不管什麼時候，我想要保護的就是你的安危，就算我知道這是自己的親骨肉，可在你面前，我還是選擇放棄了他，瞞著你，因爲我不想讓你爲難，不想讓你嘗試和我一樣的痛。”
“可是鳳祈，我真的很疼。”慕青璃眼睛沒有焦點，一隻手放在自己胸口，又慢慢挪到了小腹，“這裡很疼，這裡也很疼，我堅持不住了……”
她想離開了。
找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不去管任何人的生死，就這樣簡單的生活。
甚至於，她不想讓他陪在自己身邊了。
因爲她再也經受不起任何的打擊，再也經受不起他那刀子般的目光看在自己身上的痛。
再也不想了。
“對不起青璃……對不起……”墨鳳祈抱著她，反反覆覆的重複著這句話，心中的黑洞越來越大。
這麼鮮明的將要失去她的感覺，從來都沒有過。
慕青璃不說話，不哭也不惱，讓他心中的無力感越發強烈。
這一刻墨鳳祈明白，她將他摒棄在自己心房之外了——就像他曾經對她做的那樣。
墨鳳祈沉痛的閉了下眼，低聲說了起來：“其實我今兒找你來，是想要跟你說清楚的，我受不了這麼繼續跟你冷下去。”
他頓了下，見慕青璃沒有回覆，便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你知道嗎，從知道父王和母妃死訊的那一刻開始，我心裡的痛苦就壓制不住，於此而來的還有自責，滿滿的自責。”
“當時我找到息兮草之後讓人帶回京城，母妃那會兒便來信問了你的情況，她在信裡雖沒有明說，可我知道她也想我回去，這麼多年，她第一次用健康的身體面對我和父王，第一次不用再讓我們擔心，她想我陪在她身邊。”
“可我那時候想，母妃還有父王啊，她在逍王府中有這麼多人陪伴，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可你不行，你還在等著我尋你，於是便告訴母妃我要先找到你。找到你，帶著你一起家。”
“母妃有些不捨，可她還是尊重了我的選擇，誰也沒想到那是我最後一次與她說話，隔一張信紙，以此便是陰陽相隔了。”
墨鳳祈緊閉上眼。
“那天得知這消息後我心裡一直不能相信，回來的一路上都忍不住去想，若是當初我回來了，會不會母妃她就不會死了？如此父王也不會死了，而不是像如今，我連他們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那時候就想，他們的死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及時趕回來。”
“我這些天躲著你，並非怪你，只是不知怎麼面對，我怕看見你便忍不住想起這些，忍不住心生怨懟，忍不住一遍遍的回想這些。”
“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對不起。”
墨鳳祈的聲音平靜如故，可慕青璃感覺到自己的脖頸那兒有一點溫熱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