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是忍夠了，尤其是今日瞧見墨鳳祈再次力挽狂瀾，整個人都如同吃了蒼蠅。
容煥緊咬牙關。
他也是兩個月前才曉得，自己那向來不問朝中大事的娘竟然是宗廟的二號人物，而他爹一早就知道。
安國公夫人本來就是宗廟安插在大楚的眼線，她早年未出嫁的時候便是，後來家中悉心教導，特意訓練她和逍王府聯姻。
容煥想到此處，看向安國公夫人的眼神有些奇妙。
若非逍王在出徵時碰見逍王妃，他娘就會順利加給逍王，成爲宗廟安插在大楚最得意的眼線，自己也會成爲逍王世子。
“不著急。”安國公夫人瞇了瞇眼睛，“誰也不知我們和宗廟的關係，在太子眼中你還是他那邊的人，再說婉兒也馬上便和太子成親，倒是想辦法誅了太子其他孩子，等你妹妹的兒子繼承大統，也算是我們獨攬大權。”
現在的情況有些個變化。
原來她是站在宗廟和聖尊那邊，希望宗廟能一統天下，可這些年下來，她的想法多少有了些變化。
首先她是個母親，要爲自己的子女考慮，不再將宗廟的利益放在首位。其次便是自從上次見面之後聖尊便再無消息，她想盡辦法也不能再次聯繫到他。
莫不是被逍王府殺了？
她有充分的理由這麼懷疑。
於是再三權衡之下，還是決定拋棄宗廟，讓安國公府獨掌大權。
容煥聽了這話有些不甘心。
國舅雖然好，但怎麼能跟儲君、跟皇帝相比？
但是瞧著自己母親那雙慵懶的雙眸，容煥又不敢說出反對的話來。
“去吧。”安國公夫人哪會不知道自己兒子那點小心思，垂下眼睫淡淡說道。
“是……”
容煥再不甘心只能退下。
安國公夫人等著他離開之後，薄脣輕抿，似笑非笑道：“煥兒啊，你那貪慕權勢的性子，爲何跟你爹一模一樣呢。”
那是她的兒子，心底想的什麼她一清二楚，若非眼熱那皇位，容煥又爲何一個勁兒的慫恿自己武力篡位？
可他就沒想過，就算容家篡位成功了，他也是個次子，繼承皇位的也是他哥哥而不是他。
而且他這沉不住氣的性格……當真不是什麼好事。
如今太子繼位大局已定，容家最好的出路便是如她所說，拋棄宗廟篡位，指望容婉生下皇孫，而擋在這條路上的人統統都要死。
她的真實身份，宗廟中除了聖尊也無人知曉，以後只要不再露面就行，至於巫姒這個和自己接觸最多的人，當然是不能留。
巫姒這麼一死，她的身份就徹底安全了。
安國公夫人想到此處，再次笑了起來，勾魂奪魄。
……
“嘶……”肩膀上的疼痛委實尖銳，顏十一忍不住皺了下眉。
一旁的太醫立刻說道：“這傷口雖沒見骨，卻也頗深，世子還是忍耐一二讓老臣包紮的好。”
“嗯。”
顏十一重新半閉眼睛，只是眉頭始終皺著，墨鳳祈站在屋子的另一端默默的看著。
剛纔大皇子眼看無路可走，狗急跳牆的想要拉著太子同歸於盡，墨鳳祈離得又遠，救之不及。
關鍵時刻還是顏修然從輪椅上猛地撲向大皇子，將他弄倒在地才救了太子，自己卻被利刃劃傷。
大皇子和太后被擒拿住，站在他們那邊的大臣也被制服。
墨鳳祈留了安流風在外面善後，反正那些大皇子黨羣龍無首，再難成事，自己則陪同御醫在內殿看顏修然的傷口。
等御醫包紮完退下，屋中重新恢復寂靜。
“抱歉。”過了良久，顏十一開口說道，語氣極淡。
墨鳳祈停了腳步，沒有說話。
顏十一依舊閉著眼睛，嘴角勾起一絲譏諷的笑意：“沒想到有一日，我也會爲了一己私利走到這一步……”
有些話不用挑破，想必墨鳳祈也會明白。
今兒大皇子和太后的這場“鴻門宴”，顏十一的的確確是知情的。
那日大皇子的利誘起了效果，他這幾日都在天人交戰，一面是忠誠，一面是重新站起來的期望。
今兒在朝堂之上，他幾乎就要動搖了。
看著太子被逼到絕境，他卻沉寂著，若非墨鳳祈趕來，怕是就此釀成大錯。
顏修然嘴邊露出一絲苦笑：“我會跟太子言明，從此致仕，永不再出入官場。”
他沒臉面對太子，沒臉面對墨鳳祈，甚至……沒臉面對自己！
墨鳳祈伸出一隻手按了按他的肩膀：“無需多思。”
顏修然只是苦笑，心中主意已定。
墨鳳祈沉默半晌，靜靜道：“你若是真想對太子不利，便不會僞造先皇的聖旨了。”
先皇死的突然，前幾日太醫還說他病情穩定，忽然就薨逝了，怎麼可能給顏修然留下聖旨來。
“今日也定是賭了一把。”顏修然感喟道，“只是僞造了一份聖旨放在身邊，心道大皇子看見此物必會沉不住氣，最後說不定還能是太子翻盤的希望。”
大皇子以爲銷燬了那聖旨就死無對證，其實正好相反。
聖旨本就是僞造的，放著它早晚讓人看出端倪，可銷燬了卻再沒了比對，羣臣只會認定它是真的。
當然，顏修然也沒有把握大皇子會真的銷燬它，若是大皇子稍微沉得住氣，顏修然自己就犯了殺頭的重罪。
瞧著墨鳳祈還想再說話，顏修然搖了搖頭道：“你別說了，我心意已決，你先回去吧。”
說著就自己推著輪椅進了內殿。
墨鳳祈抿了抿脣，眼神飄向大殿的柱子後面，也不說話，就那麼靜靜看著，直到那人忍不住自己走了出來。
“就知道瞞不過你。”太子掀開帷幕，無奈的搖頭。
“見過太子殿下。”墨鳳祈恭恭敬敬的行禮。
“行了行了，此刻沒有旁人，你那些個虛禮就省了吧。”太子從鼻腔裡冷哼一聲，“孤就知道，你跟顏十一倆人定是在此嘀咕什麼秘密，果不其然。”
他今天一早就看出顏十一的不對來。
雖說後來顏十一拿出假的聖旨，又幫自己擋了刀，但太子心中的疑惑下不去，安排外面的人善後，自己便跟了進來聽了個七七八八。
“請殿下恕罪。”
瞧著墨鳳祈低斂的眉眼，太子挑眉：“恕罪，恕你知情不報的罪，還是顏十一背主的罪？”
墨鳳祈說不出話來。
太子若是想追究顏十一的罪名，他連辯駁的理由都沒有。
墨鳳祈如此想著，單膝跪在地上。
“這是何意？”
太子挑眉。
“回殿下，此次臣從龍有功，希望用此功勞換取殿下繞過顏十一。”墨鳳祈緩緩說道。
太子似乎早就料到他這般，不屑道：“什麼‘從龍有功’，你膽子倒是挺大的，最爲臣子幫助本殿剷除不軌之人，輔佐本殿登基不是你應盡的本分？現在還跟本殿討價還價起來，看來父皇說的沒錯，你們逍王府的人膽子是真的大！”
太子說道最後，氣場陡然一變，語氣中染上三分殺氣。
墨鳳祈維持跪在原地的姿勢沒有說話。
“你若是想就他，光是這些功勞也不夠！”太子瞇了瞇眼，“墨鳳祈，若是你甘願交出逍王府兵權，從此放棄了這世襲罔替的爵位，孤倒是可以考慮饒他一命！”
逍王府對皇位，永遠都是潛在的隱患。
這一點墨鳳祈清楚，太子也清楚，死去的先皇更清楚。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一字並肩王的存在本就是對皇權的挑釁。
他倒想看看，墨鳳祈會怎麼選擇。
太子眼中暗光涌動。
出乎意料，墨鳳祈幾乎沒有猶豫的從懷中掏出逍王府的令牌遞了上去：“臣願還爵。”
這四個字被他說得清淡，彷彿不是什麼大事。
太子神情依舊嚴肅：“你想好了？”
“是。”墨鳳祈點頭。
雖有些遺憾，以後不能征戰沙場了，可用這個來換取顏修然的性命，定是劃算的。
自己沒有親兄弟，這麼多年早就將顏十一看做手足，絕不能讓他因罪被殺。
太子瞧著墨鳳祈那冰山似的表情，面上不動神色的從他手中接過逍王府的令牌放在手中把玩。
“這令牌是太祖皇帝爲逍王府打造的，轉眼已經有百年了。”太子掃了眼墨鳳祈，分明見他手指微微一顫，重新將那令牌丟給墨鳳祈。
“殿下？”
墨鳳祈驚訝的擡頭，卻只看見個背影。
“行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太子依舊是冷哼的語氣，“這事兒孤當做沒發生過，不必再提了！”
墨鳳祈心頭一頓，不可思議的看向太子，向來冷淡的眼中全是驚喜。誰能想到，太子會原諒顏修然的背叛，還是在涉及皇位的情況下？
這一刻，墨鳳祈心中滿是感激，不過想到另一件事，眉頭又皺了起來：“可是他決心要致仕……”
“你平日不是挺聰明的麼，怎麼今兒倒是傻了？”太子不耐煩的回頭，“他要走，孤不同意不就成了？”
還能這樣？
墨鳳祈臉上第一次出現呆滯的神情，看著太子走了出去。
他在那裡站了許久，直到回過神來理好思緒，正打算出去就看見個宮人跑了進來。
“世子，世子妃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