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果的修爲在他的面前根本藏不住,所以自然沒有憐香惜玉一說,而且對方像是有意要與他拉開距離一般。
二人直接行於這古林之上,放眼望去,便是蒼翠連綿的平原。
“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二人在蒼蘭這片土地上已經行走了兩時辰,陸小果也接受了這個事實,他沒有屬於北辰無憂的記憶,也沒有屬於辰光上神的記憶,但是有一點陸小果卻是可以肯定的,他就是相公。
至於這期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爲何沒了那些記憶,還有待考究。
“荊墨。”紫衣男子聲音冷淡,口氣中是一股濃濃的疏離。這兩個字在陸小果的詢問之下渾然不自覺的脫口而出,他自己的詫異無比。
“陸小果。”陸小果也沒有多言,順口道出自己的名字,足下生風,一面超越了荊墨的速度,走在前面,將他攔下,才問道:“你爲何出現在此處?”不管如何看,他都不像是缺錢的人,顯然不可能跟自己一樣,爲了靈玉接此任務。
對方顯然沒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大膽,竟然將自己攔住,不過卻也沒有隱瞞,“來取一件遺失很久的東西罷了。”
陸小果凝視了他片刻,便讓開,一面平靜說道:“所以你接這個任務,回到這一千多年前的蒼蘭高地,就是爲了拿回你的東西,既然如此,那昨日何須等我?”
荊墨口氣一涼,似帶著些嗜殺的味道,猛地朝她靠近,清冷的氣息都撲在了陸小果的面容上,只聽他說道:“懸賞樓二層的任務並不難,難就難在一個人是無法出去的,既然來了,那就需得留下一人陪此處的亡靈。”
陸小果頓時背脊骨一冷,看著這個極爲陌生的男人:“所以,等我不過是讓我留下來,你可順利離開?”
“不錯,所以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冷澈的聲音從耳畔響起,甚至是帶著些戲諷。
陸小果嘴角一扯,面紗之下露出個難看的笑容,卻是沒有在搭理他,心裡開始琢磨如何出去。
她並不清楚此任務,所以只得跟著這荊墨。當然,這荊墨也沒有讓她離開的意思,畢竟她還有著大作用。
二人又行了兩個時辰,便在一處廣闊的平原上落下來,這裡的古樹稀少,大團大團的灌木之中,隱藏著一座座小屋。
“這裡便是蒼蘭最大的部落,所有的惡夢都是從這裡開始的。”他說著,星光般的冷眸直指前面的一座別緻的小屋。
他並沒有裝扮成爲這蒼蘭部落的族人模樣,顯然是有足夠的自信,讓對方根本看不見他的存在。陸小果並沒有這個自信,所以只能寸步不離的跟在他的身後。
前面不遠處是一處廣場,中間有一堆燃了一宿的篝火此刻還殘留著幾縷薄煙,一羣蒼蘭小孩正開心的在旁邊的空地上擺弄著他們製作的弓箭。
“從今晚開始,便會有小孩死亡。”他的聲音倏然響起,高傲的目光緩緩的朝陸小果望去,“你最好不要隨便亂走。”
陸小果冷哼一聲,並沒有去搭理他,但是卻已經猜到這荊墨定然已經知道兇手是何人,這些小孩又爲何會失蹤,所以她已經沒有繼續此任務的意義了,此刻等著目送荊墨離開就是。但陸小果不甘心,尤其這荊墨還有可能是北辰無憂,所以她自然不可能就這樣放棄。
荊墨此刻一心只想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雖然有些詫異爲何這陸小果身上有熟悉的感應,就如同自己的心跳一般,但他不想去深究,那種感覺有些恐怖。
他沉睡了這麼多年,王城如今被那幾位侯爺佔據著,權力的中心他更是不可能接近一步。
也不知是該說他們愚蠢還是仁慈,自己剛從沉睡中醒來,按理實力是最爲薄弱的時候,他們要動手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可惜這些人終究是太過於愚蠢,此刻還在爲墨城的權力爭得你死我活,而卻沒有一個人發現,他比原計劃提早醒來。
但讓荊墨十分意外的是伽羅王的那幾大諸侯,自己同伽羅王幾乎是一同開始沉睡的,可是沒想到期間幾大諸侯竟然謀反了,竟然攻進了伽羅王沉睡的地宮,伽羅公主趁亂逃出伽羅城,便再也沒了消息,而東部的伽羅城從今以後也失去了王。
這些年,據說都是由著幾大諸侯掌管,也不知怎的,他們竟然同意了東部世族們提出的要求,願意從年輕一輩中選出一人作爲新一任的伽羅王。當然,幾大諸侯的後輩,也是要參與的。
這位伽羅王不管是花落誰家,有一點荊墨是可以肯定的,他不會擁有實權,掌權者依舊是這幾大諸侯。
說起來,曾經他同伽羅王打賭贏了,那伽羅王便將他小公主許給自己,雖然只是一句玩笑話,但是作爲一方之王,金口玉言,很多人都是當了真。
荊墨也不知怎的,會忽然想起這些陳年往事。有些意外身後這女人忽然安靜下來,便回頭多看了一眼,正好對上那雙盈盈水眸。荊墨目光一沉,竟然有些不敢直視那雙眼睛,當即站起身來,“仔細盯著。”說罷,人影便消失在了陸小果的目光中。
陸小果翻了個白眼,也沒去追究他究竟消失哪裡去了,只是有些意外,怎麼會是蒼蘭的大巫師呢?
那間木屋,便大巫師的家。在這蒼蘭,所有的建築都是一樣的,沒有因爲是部落之間的等級之分,木屋就會大一些。倘若不是見路過的蒼蘭人提起,陸小果幾乎想不到那裡住著的會是這個部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巫師。
時間過得很快,廣場上的小孩們已經擺弄好了自己的弓箭,猶如魚兒般,穿梭入林,很快便消失在衆人眼中。
陸小果在這裡枯坐了將近一日,直至夜幕降臨,那些去古林中玩耍的孩子也歸來了,但陸小果一直盯著那大巫師的住所,他一直沒有出來,可這個時候,部落裡卻開始有人尋找孩子。
陸小果當即就直接朝大巫師的住所趕過去,尤其是確信大家也根本看不到自己之後,直接進入大巫師的房屋,可是房屋裡卻空無一人,裡間的祭壇上供奉著的蒼蘭山神,人爲身,狻猊爲獸,陸小果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花,竟然覺得那狻猊像是活的一般,竟然晃了一下眼珠子。
但是當她靠近查看,卻發現不過是一尊再尋常不過的石像罷了。
沒有發現什麼,便從大巫師的木屋中出來,部落裡的男人們已經舉起了火把,去往古林裡尋找失蹤的孩子。
陸小果猶豫著要不要也跟著去看看,可就在這時,她身後忽然出現了腳步聲,不是荊墨。陸小果哪怕和荊墨不熟悉,但也能清楚的感覺到對方的陌生。
幾乎是她轉身的同時,一個小孩正仰著頭望著他,一手正拽住了她的衣角。
“你……”陸小果張口正要問,忽然意識到不對,他怎會看得見自己呢?而下一瞬陸小果徹底的愣住了,這孩子沒有下半身,從腰以下,只有半截身子,那平滑整齊的傷口處,血跡已經乾枯,一雙空洞無聲眼睛,正癡癡的看著自己。
恍惚之間,陸小果的腦子裡逐漸一片空白,竟然機械性的同小孩朝大巫師的木屋走去。
一步接著一步,那一瞬間陸小果只覺得猶如身在藻澤之中,四周都是一片霧茫,根本看不見那茂盛灌木叢中的小屋,鼎沸的人聲也絕緣於耳,耳畔只有自己沉重孤獨的腳步聲。
轉眼間他們便到了大巫師的木屋前,陸小果一個激靈忽然清醒過來,不過自己的修爲已經被壓制住了,身不由己的隨著前面那隻剩下半截身子的小孩進入大巫師的木屋。
明明是在裡間的祭壇,此刻竟然移到了外間,一進門陸小果就看到了屋中正面對著自己的石像。
那石像上撫過一層薄煙,薄煙過後,石像的狻猊忽然像是活了一眼,猛地睜開眼睛,一抹詭異的光芒從眼睛中射出來,直接落在陸小果的身上。
陸小果雖然不知那光芒照射在身上會如何?但是有一種直覺,那光芒會威脅到自己的生命,可是她此刻修爲被壓制,身體不由自己控制,哪怕腦子裡清醒,也無法躲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光束朝自己落下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抹紫色從眼前閃過,陸小果只覺得天旋地轉,等她反應過來,卻見這大巫師的木屋已經潰散,那尊人身狻猊首的石像也消失不見了,只有一個黑色的虛影從廢墟中浮出,以閃電之速消失在二人眼前。
“你瘋了。”荊墨將陸小果猛地一扔,任由她摔在廢墟之中,低沉的聲音中滿是怒意。
依照陸小果的修爲,不可能被那亡靈控制,可是她卻甘願被那亡靈控制,爲的就是想看一看,他可是會著急?
事實上,的確被自己賭對了,他的確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出現,將自己救下來。可是還沒容陸小果嘴角的笑容綻開,他便冷冷道:“你若想死,待本尊出去之後,任由你如何。”
這話好似一盆冷水般潑來,讓陸小果從頭到腳都是一片涼意。她從廢墟中緩緩站起身來,目光淡然的掃視了荊墨一眼,彈去身上的木屑,闊步從荊墨身旁走開。
木屋忽然的炸開,引來了不少蒼蘭人,不過男子大都出去尋那失蹤的孩子,所以趕來的只有一羣女人和孩子。
他們舉著火把檢查了一翻,慶幸大巫師並不在裡面,但是當他們看見那神像碎裂倒地,便一個個露出驚恐神色來。
蒼蘭的山神倒下來了,甚至是碎了,他們蒼蘭必將迎來山神的報復,一時間人心惶惶的,哪裡顧得上去找失蹤的孩子,一個個都瘋了一般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他們的這塊故土。
但很快就被部落的族長攔住,畢竟現在大巫師生死不明,而且蒼蘭人若是離開了這片土地,他們便會失去鍛造之術的天賦,到時候只能淪落爲最下等的奴隸。
陸小果並沒有走遠,她的身旁,則是那一身都透著寒氣的荊墨。“你爲何毀了神像?”那神像不管是否真的存在神力的,但是卻有一股磅礴的奇怪力量,豈能是這木屋倒塌就能將其砸碎的。所以陸小果分析,那神像碎裂,跟荊墨脫不了關係的。
神像就好比蒼蘭人的信仰,如今他們的信仰被摧毀了,便擔憂受到神靈的報復,從而想要離開蒼蘭高地,沒有了鍛造術的他們只能淪落爲最低等的奴隸。所以荊墨幾乎是在頃刻間就毀了所有的蒼蘭人。
荊墨沒有立即回答她的話,而是慢慢的擡起手來,但見他寬大掌心之中,呈著一物,猶如普通的夜明珠般大小,但卻散發著璀璨的橙色光輝。
“此乃鍛造珠,數萬年前他們的祖先從本尊的王府將此物盜走,就該想到會有今天的結果。”有因便有果,今日他不過是來了結罷了。
陸小果聽到這話,心裡‘咯噔’一下,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相公。怎麼聽起來是這外域土生土長的人呢?而且提及王府……除了四大王城之外,哪裡還有王府?
這時只聽荊墨磁沉的聲音冷冷響起:“說起來,本尊倒是得感謝這位大巫師,若非不是他貪婪所致,幾乎將整個蒼蘭族的孩童殺害,他們的戾氣也不可能形成強大的力量,將任務發佈到懸賞樓。”如此,他也不可能順著任務回到這裡,將鍛造珠取走。
要知道,當年蒼蘭高地的人都離開這片古林之後,鍛造珠便失去了下落,他正是在外尋找無果,這纔想到從百子之傷中來尋找。
陸小果聽到他的這話,很快也意識到一個問題,大巫師沒了這鍛造珠,那麼就不會在用蒼蘭孩童淬鍊此珠,所以這百子之傷的任務自然不解而破,他豈不是要立刻離開,然後把自己丟在這裡?
想到此處,陸小果忽然上前去一把將她抱住,有些無頭無腦:“不準你走。”
幾乎是她這柔軟的身子貼過來的時候,荊墨全身就綁緊了,那種熟悉卻對他來說十分陌生的感覺又衝心頭開始瘋狂的生長,他想要推開這個放肆的女人,但是不知怎的,這手卻遲遲沒有落下,只是口氣故作生硬:“放開!”
“我不放!”陸小果就如同沒有吃到糖而同大人賭氣的小孩一般,不但沒有放,更如同八爪魚一般,連帶著腿都攀到她的身上。
這若是往常,莫說是誰敢這麼近他的身,縱然是敢反駁他一句,那必定也是灰飛煙滅的下場,可是面對這個忽然出現的小丫頭,他竟然從來沒有生出過那樣的想法,哪怕她如此無理取鬧。即便是打算將她留在這裡陪這些亡靈的時候,心裡竟然還有種不捨得感覺。
“你到底是誰?”終於,這種奇怪的感覺之下,荊墨第一次主動開口問。
陸小果很是著急,聽到荊墨的話,連忙開口道:“我是你的娘子,我的這身體更是你的半顆心所塑,我不信你沒有感覺到。”
他失去的半顆心,的確就是她的整個人。這一點,荊墨很肯定,也很意外,更是疑惑,而且他並不討厭這個總是無理取鬧的丫頭。這麼多年,各方送來的美人也很多,但是讓他入眼的卻無一人,所以他忍不住想,將她留在身邊也好,興許還能將從前伽羅王的那句戲言給澄清了。當然,最重要的是大家不在將他跟那個該死的男人扯到一起。
陸小果見對方沉默,心裡難免是有些擔心,此刻她所用的這一招,放在北辰無憂身上最是好用的,可是此刻這人是荊墨,不叫無憂!
然就在她擔心之際,荊墨終於開口了。“下來。”
聲音雖然不似先前那樣疏離,但陸小果還是不敢鬆手,只是仰著頭,一雙妖魅的水眸認真的凝視著他:“我不管你是不是將我忘記了,反正你就是我的夫君,你若是撇下我一個人離開這裡,待我出去之後,我必定找兩個夫婿,不我要找一百個一千個夫婿來氣你!”
“嗯?”荊墨聽到她這後面的話,鼻翼中發出一道長音,面具之下的目光陰鷙如寒刃。
但陸小果卻絲毫不懼怕,反而認真的同他繼續說道:“你仔細的想一想,若是我真的找了別的男人作夫婿,你可是會難受?”
這聲音猶如魔音一般,荊墨還真的遵循著陸小果的話想,可是纔想起她旁邊站著的是別的男人,一種萬分不爽的感覺就從心底升起來,甚至想要將那根本不存在的男人打得飛灰湮滅。但他堂堂一方之主,一城之王,怎可甘願被一個小丫頭片子捏在手心裡戲弄?目光流轉,落到面前掛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本尊留你在旁,有何用?”
陸小果一愣,見他這般問,是打算帶自己走了,一時間不禁有些欣喜,但是張了張口,卻不知自己會作甚?端茶倒水?好像不怎麼熟練……
這時,又聽荊墨冷冷道:“本尊的身邊,也不需要醜八怪!”
她由始至終,都遵循著虞城的女人,戴著面紗,額間掛滿流蘇,只露出那雙眼睛來,的確是難分姿色。當即聽到荊墨的話,頓時就不服氣了,將面紗一摘,“哼,若是說修爲還真不敢誇下海口,但說這副皮囊,本姑娘倒是獨佔天機。”
這張臉,堪稱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