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鏡這一走我才知道,他的一世英名爲了傅綺全部拋卻,他辭官銷聲匿跡,照顧了她十幾年,世上的人皆以爲李鏡已死,那個恃才傲物的李鏡早已不在人世。
如今太師一家除了我和傅錦木皆已下獄,公主也不在我們身邊,我們到處被人追殺,受傷事小,小命不保是大。這幾日我也已經(jīng)接受了傅錦木是皇室血脈這個事實,也是,傅錦木這樣謫仙一般的人物,不談情,不說話,往那兒一站,自然有股風(fēng)流氣派流露。
傅錦木穿著一件半舊的中衣,蹲在河邊看我洗他那件白色長衫,他在旁邊學(xué)著我搓洗他的腰帶,他似乎略略高興,洗完了腰帶放在石頭上晾著。然後伸手從髒衣服裡又撿出一件,舉起來瞅了瞅:“這麼破了,扔了吧。”
我連忙攔住他:“那是她最喜歡的一條頭巾。”
他收斂起玩笑樣,浸到水裡認真搓洗了幾遍,和他剛剛洗完的腰帶一起並排晾著。
洗完衣服已經(jīng)是傍晚,我和他一起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著日頭落下的方向。我側(cè)過頭去看他,夕陽明顯將他的輪廓映得太好看。可是他皺眉。我問他:“你在擔心他們。”
傅錦木依舊是輕柔的語氣,“我總覺得有些不妥。”
“哪裡不妥?”
傅錦木道:“什麼都不妥。”頓了頓才說:“那日你有重傷在身竟然跳下了馬車,棄性命而不顧。你有想過你會摔死嗎?”
他的思維太跳脫,我一時無法接話。想了好久纔敢反問他:“你有想過我會被你氣死嗎?你扔下我們所有的人一個人回永安?”
他說:“我預(yù)料到了我那時候回永安九成十成都是送死,這本是我們傅家的事情,何必帶著你們外姓人枉送性命?”
我深深看他:“其實我也姓傅,不過是圖個吉利姓絳而已,世上哪有絳這個姓的。”
他說:“丫頭,傅七月這個名字實在是…….太難聽了。”
我覺得我該應(yīng)個景笑笑,但是笑不出來,覺得他無法看見我的真心。
我擰乾他的衣裳,朝他道:“我們回去吧,她一個人呆著呢。”
自從知道他孃親後,我不知道該如何稱謂,便以她稱,委實失禮。
現(xiàn)在我們毫無頭緒地呆在這深山之中,陪著傅錦木的親生母親,與外界幾乎隔絕,所以也不知道李鏡的消息。
我碰見過傅錦木他親孃最清醒的時候在一個早晨,我給她端來一盆清水洗漱。
她忽然很大力地拉住我的手腕:“有人害我,害我和我的兒子,還要奪走我的皇后之位。”
我以爲她突然恢復(fù)了正常,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她悄聲問我:“錦木是誰?他不是我哥哥的兒子,嫂嫂當年生的是女兒,叫存兒。”
詩存是太師的女兒?若錦木是她的兒子,那麼詩存順理成章是太師的女兒。
我剛想問,她卻顫抖握住我的手:“錦木是我的兒子,是也不是?”
我反握住她的手:“是,是,你記起來了嗎?你記起來了嗎?”
她忽然眼神又變混沌,搖搖頭:“退下吧。”我剛開口想和她說話,她卻突然朝我嫣然一笑,露出兩個甜美的笑靨。那一刻我始覺她的確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那日出見她時,只覺得她失魂落魄又上了年紀,如今咋一瞧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
我試圖再和她對話,她只垂著頭不發(fā)一言。傅錦木也真是的,一大早又去釣魚了,到現(xiàn)在也還沒回來。我服侍她洗漱完畢,到後院撿了些柴,準備煮點粥。日子這樣過著,竟快到中秋了,往日中秋都是傅家最熱鬧的時候,連遠親都會趕至永安府中團聚。每年這個時候,亦詩存都會住上好一陣子,她似乎從小就被框定是傅錦木妻子的這個身份,所有人都祝福過這對金童玉女。可世事難料,傅府昔日一去不復(fù)返,傅錦木娶了旁人,亦詩存也陰差陽錯進了宮。
我跑出去想著是不是能看見傅錦木,許多樹都被秋風(fēng)洗得蕭瑟零落,山上隱蔽的小徑鋪滿了枯黃的葉子,層層疊疊,踩上去細碎有聲。
我看著山頭初升的太陽,不由覺得我們現(xiàn)在還能活著真難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吧,太陽的光能夠落在我們的身上,就覺得渾身充滿力量。
“傅公子,傅公子。”我遠遠看見李鏡的門生慌不擇路地跑過來:“傅公子在哪裡?”
我大感不妙,攔住他:“什麼事?”
他眼中滿是急惶:“聽聞李先生被扣留,而如今陛下病重,鍾棣攝政,放言若傅公子再不出現(xiàn),便要將一干人等全部斬首示衆(zhòng)。”
我愣了愣,將他迎至後門:“李先生,他,他怎麼會被扣留?”
他忿忿道:“其實陛下早就病重,只是鍾棣秘而不宣,從而代替陛下掌政。”
“那麼,李鏡先生有無性命之憂?”
他抹抹額角:“我只是來通報消息,還得下山去找支援。姑娘我以實情相告,但你千萬需穩(wěn)住傅公子,別讓他有任何閃失。”
我匆匆點頭,我不會讓他有任何閃失。
我心慌不寧地等了傅錦木一個上午,想著要怎麼跟他說。可直到晌午他都不曾回來。我怕他一個人揹著我偷偷回了永安,於是掩好門便出去找他。
我對這裡並不熟悉,只是儘量記得來時的路,我對方向並不敏感。
“公子。”我漫無目的地叫著,若他能夠聽見,他一定能辨認我的聲音。
我極力抑著心中的彷徨,一遍一遍叫著他。
“叫什麼啊,魚都沒了。”熟悉的聲音響起。他隱在樹叢之中,一身微長的舊衫,左手執(zhí)著簡陋的魚竿,頭也沒回。
我大大舒了口氣,輕手輕腳地爬到他身邊:“你釣了好久,釣到了多少?”
他皺了皺眉我已經(jīng)猜到了七八分,果然他說:“沒釣到。”
我扯扯他的衣角:“我們回去吧。你餓不餓啊?”
他固執(zhí):“我不餓。”
我知道這個時候我無力勸服他的,於是一聲不吭地坐在他身邊。
他突然問:“李鏡先生有消息了麼?他的門生很奇怪,問他們什麼都不說。”
我的心突地加速跳動:“你見過他們了?”
他仍全神貫注在魚鉤上:“前幾日。”
我鬆口氣附和道:“是啊,他的門生確實奇怪。”
過了好久他說:“我知道這邊有個捷徑,翻過前面的兩個山頭,便是莊池,莊池離永安不過半天行程。若真的不行還不如自己去打探消息。”
狐疑地瞟了他一眼,只見他直直望著那兩個山頭的方向,我信以爲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