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傅錦木同爲傅家守孝三年,不談婚嫁。
傅錦木找到原來的太師和夫人的空冢,親自帶人去遷碑。那裡我已記不得具體的位置,但到處都已經長出齊腰的荒草。彼時他在墓碑上刻上的不孝子傅錦木立都已被青苔覆蓋。
享譽盛名的傅太師同他溫婉大方的夫人安身於此。
我想起夫人生前的模樣立刻淚盈於睫。而傅錦木站在我的前面,只留給我一個背影。
“太師,夫人,你們還好嗎?我和傅錦木活了下來。多謝你們的護佑。你們有沒有和詩存團聚呢?詩存留下來的那個孩子月柳,公子將她當作親生女兒對待。我們現在很好,除去傅錦木仍舊心事重重不開懷,他爲舊事自擾。你們最是心疼他,我只希望他能早點解開心結......”我有好多話想和夫人說,閉著眼睛默唸的時候覺得他們都能夠聽得到。
傅錦木站了許久,直到我睜開眼睛他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像一尊凝結的石像,他消瘦得身體如骨砌成,外面裹著幾層綾羅好讓人瞧不出來他的瘦弱。
我想起那時我們窮途末路時他給我擁抱,冰涼的夜裡他的溫度隔著粗布傳遞到我身上。那時我覺得我和他都好好地活下去。而現在我們活在最繁榮的城中,由金銀珠寶堆砌的皇宮裡,只要我說一聲想要天上的星星,也會有一大羣人想盡辦法要拱手送到我的面前。雖然已經不用擔心受怕過流離失所的日子。可我並不如從前快樂。
這一年是月柳四歲的生辰。傅錦木照例爲她備了生辰宴。
月柳一直被奶孃教著叫皇帝舅舅,想要她討傅錦木的歡心。傅錦木逗著月柳,她咯咯笑著去撥傅錦木冠上的珠簾:“皇帝舅舅。”
傅錦木抱著她的手愣了一會兒,隨後將她正過臉來:“叫爹爹。”月柳傻愣在那兒,傅錦木耐心重複教她:“爹爹,爹爹,爹爹。”小月柳小心地喊了一聲爹爹後,突然哇得大哭起來,小手緊緊攬住傅錦木的脖子。
月柳被封了公主,而我一直處於一個不尷不尬的身份中,宮人們見到我都畢恭畢敬地喚我一聲月姑娘。爲傅家守孝三年,我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早過了女子適婚的年齡。
我被宮女們打扮得都要認不出自己了,銅鏡中的我容貌還是差不多的樣子,身上還多了許多華貴飾彩,最後綴上兩隻翡翠耳環,裡三層外三層套上厚重的禮服。我要被封爲長公主了。作爲傅氏功臣的繼承人。全永安城的人都知道我麻雀變鳳凰飛上了金枝。連許久不曾見面的舅舅舅母都趕來與我相認。
我解下佩刀,便如同未出閣的女子一般端坐在兄長身邊等待家宴。傅錦木身邊小小的月柳將小臉湊到我面前:“月姑姑,月姑姑今日真漂亮。”我笑笑摸摸她的頭髮,瞥見她脖子上掛著用花生烙串成一串的項鍊,搖搖晃晃地垂至胸口。見我還在注意著她,她躲在傅錦木身邊咯蹦咬碎了一粒。
我擡頭瞅了傅錦木一眼,只見他正寵溺地看著倚在他身邊的小人兒。
宴後,我和傅錦木兩個人登上了城牆。整座皇宮盡收眼底,這樣一覽無遺的繁華巍峨。
他問我:“怎麼,不高興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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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臨著夜風,沒有言語。
他依舊問:“不高興麼?”
我淡淡答:“沒有不高興。”
他倚在城牆上對我說:“七月,你看,這萬千世界,不知何時便會風水輪流轉了一回,歲月易逝,身邊的人也都不在了。”
我知道家人的死對他的傷害還是很大,剛想出口安慰,他卻又說:“七月,你可以嫁人了。”
這是他第二次跟我說要我嫁人。第一次他同我說時,我們都還年少,即使都當做是玩笑話,我也比他激動地多,我鬧著說:“我不嫁,我纔不嫁人,我不要嫁人。”傅錦木在我面前的神情都歷歷在目。
如今他第二次跟我說了。我淡然一笑,側目望去,夜光中他的眼眸依舊熠熠生輝,光芒不曾減少一分。是我夢中的心上人,這場愛真漫長啊,而且我從未告訴過他,我有點累了。
我抿抿脣,從喉嚨中發出一個音節:“好。”
“等穆寬回來便舉行婚禮吧。”他轉過頭來看我,夜色將他的眼睛映得深不見底,他緩緩攢出一個笑來,像太師府梨花開得正好的時候,他同我說:“你瞧,這滿樹的葉子長得多好。”
我抱住他,第一次這麼大膽。我其實是最最膽小的。在他伸手迴應我的那一刻,我清醒過來,頭也不回地跑了。
好久好久沒哭了,我跑過長長的城樓,繞著長廊下了臺階,一步一步踏在我的心跳上。我找個地方躲起來,不想被任何人看見。
我們生生死死經歷了那麼多,但最終沒能長久地守在他身邊。雖然一早我就猜到了這個結局。
有時候,我真的只希望,他會有一點點的想法,想要留我在身邊,我真的願意就這麼在他身邊老去。只是他說:“我都是君王了,還怕找不到人作伴,害怕寂寞麼?”
不知我有沒有看錯,他說這話時,嘴角泛起的是苦笑。
兩日後,一道詔書,由他親自做媒,將我許配給御前府的穆寬。
他,是啊,傅錦木永遠最知道誰最會疼我,他纔會將我許給誰。他知道,穆寬會疼惜我,會好好愛我,陪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