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一路顛簸,搞得我十分睏倦,正準備閉上眼睛小憩時,傅錦木朦朧的聲音弄得我一個激靈:“絳丫頭。”
我驀然驚醒,睜開眼睛挪到他身邊。他正揉著眼睛,午後的陽光隨著馬車的搖晃,有一波沒一波地灑在他臉上。我攥著袖子伸手替他拭去額角細密的汗珠。
他睜著格外明亮的眼睛:“我們在哪裡?”
我將他扶起,指指裹著薄被的潯陽,小聲說:“你還記得麼?北沿有消息了。”
傅錦木雖然是一副愣住模樣,我卻總感覺他會識破我,他會對我提出質疑。
他卻沒有。伸手指了指斜靠背對著我們的潯陽:“她好些麼?現下睡了麼?”
我答道:“暫時都還好,剛看你看的緊了,剛睡著。”
傅錦木瞅著自己的手,來回張合。
我嘿嘿笑道:“睡久了嘛,就麻啦。等會就好等會就好。”
穆寬撩起車簾,朝傅錦木禮貌一笑:“傅公子醒了?”
傅錦木向他抱拳:“哦,穆公子。”
穆寬將車簾拉得更大一些:“噢,駕車的是吳朝汝先生。”
吳朝汝瞥了眼傅錦木,這幾天一直壓抑的聲音終於明朗起來:“錦木,醒了啊。”
傅錦木應了聲是。
忽然,我感覺一絲不妙,摁緊了腰間的佩刀。傅錦木驚詫地盯著我。吳朝汝的聲音在簾外響起:“追來了,正想幹一架。”
我撩開車簾,看見平常風度翩翩的穆寬已滿是警惕。吳朝汝手中已亮出兵刃。傅錦木起身探出一個頭,朝吳朝汝小聲道:“誰?”
吳朝汝並未答話,只自顧自跳下車。
我摁住傅錦木手臂:“你呆在車裡別動,顧好潯陽。”
我提刀鑽出車。陸陸續續出現百來十人。統一錦衣戰盔的御林軍。
爲首的道:“車內何人,你,見到御林軍竟敢攜刀劍。”
吳朝汝呵呵一笑:“老子得的是押鏢的活,不攜刀劍?等人將我們的鏢劫走麼….”
我暗笑,吳朝汝這個習武人也很會暗諷別人。
爲首又道:“沒工夫與你瞎扯。我們奉旨辦事。你們形跡可疑,不知車內坐的可是傅太師的公子,和我們天朝的潯陽公主?”
車子安靜停在那兒。
吳朝汝把刀插在地上:“我們這趟鏢可精緻了,所以才僱了馬車,面的風吹雨淋日曬的。官爺還有什麼事?”
爲首的人示意底下人一眼,便有四五個人上前來。我握緊了手中的刀,只見穆寬搶身擋在我跟前。我哭笑不得,穆寬分明不會什麼武功。驀然間生出幾分感動,向來都是我護著別人,我這也是第一次被人護著。
吳朝汝攔住他們:“怎麼,知道這是誰的鏢嗎?”
爲首的伸手攔下底下人,面露狐疑之色。我盯著他們,等得手心都沁出了汗。看著吳朝汝伸手去摸刀,我閃出穆寬身後,忖著非幹一架不可了。
眼見地吳朝汝已觸到刀柄。突然林中出現一小隊人馬。爲首人雖身著便裝,但錦衣華服。
我抱著一線希望奔到他馬前:“景哥哥。”
我其實與玄景並不熟識,但玄景認得傅錦木,認得我。但是全然沒有熟識到叫景哥哥的地步。
他眉目裡漾出一絲笑跳下馬來:“原是蓉妹妹,還是這般淘氣。”
我愣了一下賠笑。
玄景責問手下:“怎麼了?”
“他們鬼鬼祟祟,屬下懷疑他們…..”
“廢物”玄景罵了一句:“這位蓉姑娘前些日子未曾見過麼?混賬。”
我鬆了口氣,朝玄景投了個感激的眼神,把戲演到底:“父親要的這趟鏢要仔細,堂哥身子骨還不利索,所以由我代勞。”
玄景瞭然一笑:“堂哥堂嫂可好?”
我頷首道:“甚好。”
幾個人聽我們聊起了家常,便驀然立於玄景身後。
吳朝汝提劍回到車上:“蓉姑娘,別誤了時辰。”
“嗯”我長長答應了一聲,朝玄景拱手一禮:“景哥哥,再會。”
便轉身走,玄景說:“妹妹這身絳色衣裙很漂亮。”
我回頭,報以感激一笑。然後示意穆寬回車。也許我們此生此世也沒有再見的機會了。
我走上車內,將刀插回刀鞘。只見傅錦木皺著眉看我,我沉著氣不說話。他也一直擰眉盯著我。知道行得遠了,我才裝作心不在焉問:“怎麼了。”
他反問我:“怎麼了?”
我拙於言辭,只是不敢看他,方纔想好的措辭早已忘到九霄雲外。
他又問:“怎麼了。”
我依舊不答。
他執著地問我:“怎麼了?”我全然沒注意到潯陽醒來,我低著頭沒敢看她對傅錦木打了什麼手勢,或者傅錦木回了什麼手勢。
傅錦木忽然叫我:“七月,我餓了。”
我立馬起身卻又不慎撞到車頂,只好揉著頭去找乾糧。
乾糧只有饅頭,乾澀難吃。我不知懷著怎麼樣的心情把饅頭遞到他面前。他拿著吃了起來,半點猶豫也無。
我忽然發現我與他相處了十多年,在我眼裡他是個錦衣玉食的富貴公子。而他也不像其他公子哥一樣喜歡拈花惹草。他尊重別人,從不看不起人,他像個偶落在凡間的小神仙,逗別人笑,爲別人彈琴,對別人好,讓別人總是想:這輩子我是不是離不開他了。
他現在的樣子倒有點像他執意學琴那會兒。他離開傅府錦衣玉食的生活和他的師父住到荒山野嶺,太師和夫人雖然心疼他卻仍裝做不動神色。我提著燒雞上去給他,他正握著鋤頭種樹。我想他心中自有一份信仰,在絕境的時候,逆來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