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上都拼命說,別回永安了,不要回永安。
傅錦木一律不予理睬。
他走了遠路,繞道卞南,找了家醫館把我安頓下來看傷,我一直催著大夫快些。大夫皺皺眉:“小姑娘不要這麼不要命。”當老大夫的孫女領我去上藥時,我告誡傅錦木不要走。半威脅半乞求。
我被上好了藥,出來時卻不見了傅錦木。
老大夫說:“那位公子早走了,他請姑娘好好呆著,要不去北沿。”
我急得直跺腳:“那他有留給我什麼東西沒有?”
老大夫攤開手:“藥錢。”
我真是昏頭腦漲:“大夫,借我一匹馬。”
老大夫說:“生死各有命。”
我來不及深究,只瞄準了馬廄裡的一匹馬。他的生死不隨命。我將我身上的玉佩扔給老大夫,便急奔到馬廄,解開繮繩一躍而上。
我道了聲多謝便騎馬離去。
只是,我跑了一天,連半個傅錦木的人影都沒有看到,騎馬騎的我腰痠背疼,連傷口都隱隱作痛。我想傅錦木肯定會繞遠道,那我便直接去容城。
傅錦木就算長了翅膀,也不可能飛過容城。我只需在城門口便可以截到他,想到這兒,心情也好起來。進城後換了男裝,然後去燒雞店抱了一隻燒雞。身上的碎銀雖然不夠買一匹馬,但買只燒雞還綽綽有餘。
我牽著馬,懷裡抱著傅錦木喜歡的燒雞,樂顛顛穿過容城繁華的大街。天上飄著幾滴小雨,開始倒不怎麼在意,漸漸有變大的趨勢。我只得捂著懷裡的燒雞,低著頭狂走。許是太急躁,未行幾步便撞上一個結結實實的胸膛,渾身飄散著酒氣。
我扯著嘴歉意一笑:“對不住。”
醉漢推了一下我的肩膀:“你小子娘娘腔腔,撞了人說句對不住就完了?你沒長眼睛啊?”
我瞪著這個醉態的大漢,這樣囂張,真令我十分不爽。可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同他體型差不多的手下。我摸到了腰間的刀。
那個人又推了我一下:“怎麼,想打架啊。”
頓了頓,他露出一副鄙夷神態:“做了這娘娘腔腔的小子。”
我正準備拔刀的時候,忽然有個人衝出來抱住了他,因爲下雨的緣故,那個醉漢腳下一滑摔了一大跤,倒地不省人事。
我定睛一看,抱住他的那個人,竟然是傅錦木。
雨一直不停地砸下來,他挺直了脊背,直挺挺地站在我身前。其實他也一副被嚇到的樣子,目瞪口呆地盯著倒在地上的大漢。
更多的大漢涌了過來,我摁著手臂上的傷口擔憂著難道我們竟然不是死於朝廷的追捕,而是死在這些不明不白的人手中。
可是沒想到,領著那幫人的帶頭大哥執著棍子暴打了前面那兩個人:“你們有什麼鬼用!”
又用腳踢了踢倒在地上的那個人:“竟然被兩個毛頭小子給打倒。”
又轉身問我們:“你們兩,誰打的?”
傅錦木將我拉至他身後:“誤會,誤會而已。”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我咽不下這口氣。但我既然已經見到了傅錦木,天大的氣也消了一半,便也不再言語,看著天上的雨一點一點濡溼他的背。
突然那帶頭大哥說:“那就是你了,好!” 便找人拖了那個暈厥的人。終於慢慢走遠了。
傅錦木抹抹臉上的雨水:“嚇死我了。”
我嘴犟:“大不了和他們拼了。”
傅錦木拍拍胸膛,沒有搭理我。我沒有傘,他也沒有傘,兩個人各自牽著馬走著。他轉過頭來問:“你怎麼還會跟來?”
我將懷裡的燒雞遞給他:“跟不給我跟啊。”
我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可不見他臉上一絲笑容。
我們矇混過了容城,穿過了一片小樹林。
傅錦木哀哀地嘆了一聲,在馬上躊躇著:“剛剛要是問路再清楚點就好了。”
我跟著也嘆了口氣:“這什麼鬼地方啊,連個人影都沒有。”
我話音未落,前面忽然竄出來一個粗布麻衣的人伸出手臂攔住我們的馬。我警惕地握著腰間的刀,那個人鬚髮皆白,卻從容淡定:“錦木,好久不見。”
我側頭看著傅錦木:“你認識他麼?”
看他一頭霧水的表情,我也明白了他的回答了。一般來說,認識他的人都會認識我,我自四歲起便跟著他,就如一個影子一樣,他身邊的人都認識我,甚至拉著我喝酒。
傅錦木恭敬道:“先生是?”
“我是李鏡,錦木,你認識我嗎?”
李鏡這個名字讓我想起了十六年前的宰相,名震朝野的李鏡。 太師雖然鮮少提到他,但對他是異常佩服的。
我隨著傅錦木下馬,跟在他後面施了個禮。
李鏡拍拍傅錦木:“你單槍匹馬帶著個小姑娘,回永安麼?”
傅錦木應了個是。
李鏡又問:“那你是去送死還是替你父母收屍?”
傅錦木皺著眉看著他:“我爹是冤枉的。”
李鏡微微笑了:“老傅養了個好兒子啊,跟我走吧,鍾棣沒有尋到你,是不會輕易下手的。”
我有些不喜歡李鏡,講話高深莫測令人不慣,而且對太師評頭論足,一副什麼都瞭然於胸的樣子。不過,我還是把夫人交代的竹筒交給了他。
傅錦木仍舊皺著眉:“爲什麼不先回永安救我爹孃?”
李鏡一邊在拆竹筒,一邊在說話,但並沒有回答傅錦木的問題:“我要帶你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我很不高興地跟隨李鏡爬上了一座山。心中不停猜測那個人到底是誰。繞來繞去繞了很久,我們才進到一間乾淨簡陋的小木屋時,李鏡的話幾乎讓我倒在地上。
“錦木,這是你親生阿孃。”
面前是一個穿著破舊的婆婆,獨自一個人坐在牀沿,目光溫柔專注,像是牀上有她心愛的孩子,她也根本沒察覺到誰進來了。
李鏡悄悄走到她身側叫她:“綺兒,你瞧誰來了?”
傅錦木顯然愣住了,他知道他有個皇妃的姑姑,閨名便是綺。是琴藝無雙,才華絕倫的女子。可那個傅太師的妹妹,不是早就病死了嗎?
那個婆婆依舊沒有反應。李鏡語氣溫和,一改我們初遇時的自傲:“綺兒,是你的兒子啊。你瞧瞧像不像你。”
那個婆婆忽然摟緊了牀上的小被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好乖。”
她的聲音略略嘶啞,但依舊好聽。
我看了眼傅錦木,踱到婆婆身邊,這是一個枯瘦而清秀的女人,眉眼生得極美,她抱著被子的模樣,溫暖而動人。
我問:“她怎麼了?”
李鏡簡短的話刺傷了我:“瘋了。”
她絲毫聽不見我們的對話,她枯瘦白皙的手輕輕攬住被子,像是抱著這世上最寶貴的珍寶。
李鏡若有所思地說:“我多年來一直試圖恢復她的意識和記憶,看過很多很多的大夫了,她也只有在早晨的時候意識稍微清醒。她的記憶停留在生下錦木的幾天後,她那時候剛被冊封皇后,傅氏一門顯貴。不久後,錦木被封爲太子,她便瘋了。”
我自言自語:“好好的怎會如此?”
李鏡盯著牀頭的一隻金簪:“那便要問問鍾棣他老孃了。”
說人家老孃我咋一聽覺得很好笑,可是完全笑不出來,回頭看見傅錦木仍舊愣愣地在原地,皺著眉頭聽李鏡的話,似乎有點吃力。
李鏡過來拍拍錦木:“錦木,過來。”
傅錦木還是剛纔那個表情,似乎很疲勞地眨著眼睛,但想他也是想要把眼前的人看清楚。
我張了張口,沒叫出他的名字。
我不知道傅錦木會怎麼樣。
李鏡努力地撮合這對十多年沒見面的母子
“綺兒,這是你的錦木。”
我懵了,看著那個抱著被子的女子,完全聯想不到當年名震天下的那名美貌的皇后。
傅錦木忽然問:“我爹是誰。”
李鏡毫無保留:“是當今聖上。當年她瘋後失寵,陛下怕你也是沾染了惡疾。便找御醫診斷。那時宮中大大小小的御醫全都一口咬定你帶著你娘身上的瘋疾,且怕日後影響皇室的聲譽,應妥善處置了你們母子二人。
那時他並不忍心,只將你們母子送入冷宮。傅太師使你阿孃佯死,將你母子二人帶出皇宮,知道你名字中爲何有個木字嗎?那是你阿孃懷著你,這一輩的皇子輪到以木字作偏旁,棣這個字,本該是你的。還有綺兒,她本該是皇后。”
李鏡攜了桌上一把劍:“是時候回永安稟明聖上了。屆時你便可奪回太子之位爲你母親報仇。你妻子不在身邊麼?”我看了眼傅錦木,心不在焉答:“她在北沿。”
李鏡怒極又將劍往桌子上一摜:“竟然如此狠毒,讓親生女兒去做兄妹亂龍之事,好讓你即使回到原位也是身敗名裂,她也不怕遭天譴。”
我聽完大驚,只覺得腿發軟。
他重新拾起劍往門外走,傅錦木忽然叫住他:“李叔叔,我與你同去。”
李鏡頭也不回:“你好好照看你孃親,有你一句李叔叔就夠了。”他走了幾步又囑咐:“錦木,好好照顧你孃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