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明纔剛剛走進虹園,沈氏就抹著淚一路小跑了進來。
來到江中明跟前後,作勢就要跪下。
被嚇了一跳的江中明連忙伸手攙住了她,驚訝道:“好端端的你這是做什麼?”
沈氏拿帕子捂著眼睛,嗚嗚地哭著,一邊哭一邊說:“老爺,是妾身沒有管教好下人,都是妾身的錯……”
此時,孔嬤嬤從屋外低著頭走了進來,一言不發地跪在了正中間,頭也深深地磕了下去。
就聽她高聲道:“老爺,都是我的錯,與夫人無關,還望老爺不要怪罪夫人才是。”
沒弄明白這主僕倆搞的是哪一齣,江中明也顧不上安慰沈氏,皺眉看著孔嬤嬤,“你犯了什麼錯?給我好好說清楚,在這裡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
孔嬤嬤從地上擡起頭,臉色灰敗,“回老爺的話,是老奴叫強盜想要擄走二小姐的。”
她的話剛剛說完,江中明立刻臉色一變,震驚地看著她。
沈氏也止不住地抹淚,“孔嬤嬤,你爲什麼這麼糊塗,要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江中明上下打量了孔嬤嬤幾眼,沉聲道:“你說,是你買通了強盜,想要擄走江簌?”
事情已經說出了口,好像就變得容易多了,孔嬤嬤直起身子,木然地點點頭,“是我,我讓我兒子去找了強盜,給他們錢,讓他們按照我的計劃,在二小姐從宮裡回來的路上抓走她。”
聽到她波瀾不驚地講述自己的罪行,江中明不由得又驚又怒。
因爲孔嬤嬤身爲沈氏的陪嫁嬤嬤,在江家多年,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就是他平日裡對她也有幾分敬重,所以他無法相信,她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就算江簌再怎麼不討他喜歡,明面上依舊是他的女兒,是江府的主子,而孔嬤嬤身爲家僕,卻意圖對家主行不軌,這簡直是大逆不道!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江中明強忍住心中的怒氣,有些不解地問孔嬤嬤。
一直到這時候,孔嬤嬤一直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才露出一點哀慼的神色來,又看了看沈氏,眼裡立刻掉了下來。
然而她擦掉眼淚之後,聲音卻驀地變得尖利起來,“因爲二小姐是薛氏那個賤人的女兒!她陪葬卻沒有死成,是一個不祥之人!回府之後還和夫人小姐百般作對!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孔嬤嬤跪在地上,尖銳的聲音在屋子裡顯得突兀刺耳,再加上她咬牙切齒的神情,讓人不得不相信,她確實是一個心繫主人、一心想爲主人出氣而走了歪路的忠僕。
還沒等江中明說話,沈氏就嚎啕大哭起來,撲過去一把摟住了孔嬤嬤,痛哭道:“孔嬤嬤,你爲什麼要犯傻!我知道你疼我,爲了我好,可是你竟然爲了我做出這樣的事來!千不該萬不該啊!”
沈氏的這一番作態,七八分是演戲,卻也有幾分真心在裡面。
孔嬤嬤是她的乳母,在她還未出閣的時候就一直照顧她,後來還跟著她進了江府。這些年來,可謂是她的左膀右臂,沒少幫她出謀劃策排憂解難。
只是這一次,眼看著自己就要東窗事發,萬般無奈之下,她只好找上了孔嬤嬤。
既然那幾個強盜已經落到了官府手裡,那查出來僱他們的人是遲早的事。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斃,便想出了這個李代桃僵之計。
那就是讓孔嬤嬤出面攬下一切罪責。
與其被查到孔嬤嬤的兒子,繼而查到她的頭上,不如孔嬤嬤直接認下了這個罪狀。
這般請求照理說是強人所難,不過孔嬤嬤一向對沈氏忠心耿耿,加之沈氏發下毒誓,只要她頂了這個罪,她那在江府田莊上做管事的大兒子,立刻就能調回江府做個內院的大管事。
至於小兒子,則安排他去外地暫時避避風頭了。
被沈氏半是哀求半是利誘,孔嬤嬤想到自己也一把年紀了,便咬咬牙答應了下來。
這纔有了這一出。
沈氏哭得大聲,孔嬤嬤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夫人,我是看著你長大的,看著你被那個小賤人欺負,叫我怎麼能忍得下這口氣啊!所以我就想嚇唬嚇唬那個丫頭,想看她以後還怎麼橫!”
看著沈氏和孔嬤嬤抱在一起哭做一團,江中明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原本還不解孔嬤嬤爲什麼這樣做,聽她這樣一說纔想通。這樣看來的話,她會想要加害江簌倒也是情有可原。而現在想必是聽說了強盜落網的消息,心知跑不掉了,就坦白了。
他正思忖著如何開口的時候,沈氏忽然從地上站了起來,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堅毅之中又帶著點哀傷地望著他,“老爺,雖然孔嬤嬤是我的乳母,但是她既然犯下這樣的錯,那我也絕對不會姑息,你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
那叫一個義正言辭大義滅親,活脫脫一個堅強隱忍又懂大局明事理的主母形象。
便是江中明看了,也不由得動容。
他握住沈氏的手,輕輕拍了兩下以示安慰,又感嘆道:“我這輩子能有你這樣一個深明大義的夫人,實在是三生有幸啊。”
本來孔嬤嬤既然都坦白了,那直接把人送到京兆尹就是了,然而孔嬤嬤卻又是沈氏身邊最親近的人,他顧忌到沈氏的面子,一時間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理。沒想到沈氏卻主動幫他解決了難題,給他搭好了梯子,現在他只要順著往下走就是了。
聽到江中明的誇讚,沈氏的眼中飛速地閃過一絲精光,臉上卻只是溫婉一笑,“這是爲**者應該做的。”
江中明這纔看向地上的孔嬤嬤,語氣也放緩和了一些,“我身爲朝廷命官,自然沒有包庇罪責的道理,既然你自己承認了罪行,回頭我送你到黃大人那裡,也能讓你免受皮肉之苦。”
早就知道自己面臨的會是什麼,因此聽到江中明的話孔嬤嬤也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直到江中明叫了兩個下人進來,把她從地上架起來往外走的時候,她才猛然回過神來,轉頭看著沈氏,高聲喊道:“夫人!你要好好的!像你答應我的那樣,好好的!我家裡就託付給你了!”
這話在別人聽來,只以爲是孔嬤嬤和沈氏主僕一場,分離之際孔嬤嬤既捨不得沈氏,也放心不下家人,所以纔會這麼說。
沈氏心裡卻明白,這是孔嬤嬤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對她的承諾。
看著孔嬤嬤的身影被架出去消失在了門外,沈氏才偷偷地鬆了一口氣。江中明卻以爲她還在難過著,又上前安慰了她兩句。
其實江中明也不是沒有懷疑過沈氏,然而這些年來,雖然沈氏之前對江笛最近對待江簌都很惡劣,但在別的方面卻沒有出過什麼差錯,兩個人的感情更是一直不錯。所以江中明一直以爲,沈氏只不過是對江簌江笛刻薄一些罷了,卻不是什麼歹毒的人,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她會有那個膽量去勾結強盜。
再加上孔嬤嬤出來自首了,以孔嬤嬤的身份和立場來說,就沒有什麼說不通的了,江中明也就不疑有他。
江中明被這個妻子騙得團團轉,並不代表江簌和他一樣失去了判斷力。
當聽到孔嬤嬤自首的消息後,她冷笑了起來,“這樣忠心的下人,可真是讓人感動呢。”
也真虧了沈氏狠得下心,爲了自己,跟在身邊幾十年的下人就這樣推出去了,她都要對她佩服起來了。
江笛卻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聽到江簌的話,她撅嘴道:“姐姐,這有什麼好感動的,難道爲了自己的主人,就可以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嗎?那個孔嬤嬤平日裡就兇神惡煞,果然不是什麼好人。”
江簌彎了彎眼睛,“你以爲這一切真的是孔嬤嬤做的嗎?”
“不是她,還能是誰?”江笛不解地看著她,在觸及她的表情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壓低了聲音問,“你是說……”
“就是沈氏。”江簌沒有再瞞她,將劉安告訴自己的事告訴了江笛。
聽完後江笛有些激動,“她身爲主母,竟然做出這種惡毒的事情?簡直喪盡天良!”又拉住江簌的手,急切道:“既然劉安知道,那我們趕緊叫他作證,把事情的真相告訴爹!”
捏了捏江笛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江簌搖了搖頭,“就憑劉安一面之詞,你說父親可能會相信嗎?就是強盜那邊,也不是沈氏直接和他們接觸的,他們也無法指證沈氏。沈氏這些年來在府裡慣會做戲,滴水不漏,有多少人會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事呢?”
剛纔江笛不過是一時激憤,現在聽了江簌的粉絲,立刻就喪氣了,卻又忍不住恨恨道:“難道就這樣讓她逍遙法外嗎。”
“一時半會兒是不能拿她怎麼樣。”江簌幽幽道,“不過,弄點兒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還是可以的。”
江笛瞪大了眼睛,“姐姐,難道你也要去找幾個強盜把她抓了?”大概是覺得這樣做不妥,她顯得有些爲難,“雖然我也想要報仇,可是這樣會不會……”
江簌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眼中有淡淡幽光閃爍,“我怎麼可能會和她一樣呢,自然是別的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