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明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他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只見說話的人是一箇中年美婦。
正是左都御史鄭大人的夫人陳氏。
“不知鄭夫人這話從何說起?”江中明按捺住情緒,一副好脾氣的樣子。
雖然丈夫和江中明同朝爲官,但陳氏說起話來好像絲毫沒有給江中明面子,她眉頭緊鎖,不悅地說:“今日這鬧劇,不正是令公子鬧出來的嗎?剛纔我們都看到了,那蜜蜂是令公子引過來的。”
拿著帕子拂了拂肩頭上在剛纔混亂中沾到的灰塵,陳氏繼續不客氣地說:“男孩子頑皮一些是正常的,也說不得什麼,只是連蜂窩都敢去捅,這可就有些說不過去了。今日傷了我們這些人倒也無關緊要,要是哪一天爲此衝撞了什麼貴人,那就了不得了。”
陳氏的話裡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氣,也難怪,今天她帶了兩個女兒前來赴宴,結果剛纔爲了躲蜜蜂,一個跳到了水裡,一個在地上跌了一跤,現在兩個人都已經叫丫鬟扶下去休息了。本是高高興興出來玩的,卻搞成了這樣,她能不氣嗎。
她說蜜蜂是江閎安引來的也並非欲加之罪,剛纔江閎安跑過來的時候,她們一夥人都看得真真的,他的手上還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竿呢。
這樣一來事情就很清楚了,無緣無故地怎麼會忽然冒出來這麼多蜜蜂,當然是因爲江閎安拿竹竿去捅蜂窩,結果惹怒了蜂羣了。
那根罪魁禍首的竹竿剛纔混亂中被江閎安隨手丟到了地上,陳氏示意丫鬟過去撿了起來,遞給了江中明,意思是說:看吶,證據都還在呢。
有陳氏帶了個頭,立刻也有其他幾個身份貴重的夫人開口了,說的話和陳氏差不多,都是或委婉或直接地責怪江閎安太過調皮,纔會造成這樣的局面。
江中明聽著那些女人們的話,手中握著那根竹竿,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恨不得地上有個縫鑽進去。
過了半天,他才漲紅著臉擠出一句話來,“犬子頑劣,是江某失職,回頭定會好好教導。”
在這過程中,江簌一直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平靜的面龐上不帶任何表情,好像置身事外一般。
於是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並從剛纔零星的對話中猜出了她的身份。
在宴席上的時候,就有人在好奇江家那個傳奇的二小姐怎麼沒出現,卻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了。結果看起來也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只是容貌生得還不錯。
加之與剛纔形象全毀的江筱瑩一對比,江簌就更顯得沉穩淡然,氣度不凡了。
江簌知道人們已經在議論自己了,然而她只當全都沒聽到,正好江笛抱著一件披風匆匆跑了過來,跑到她跟前後一臉急切地抓住了她有些冰涼的手。
“姐姐,你感覺怎麼樣?”不知道是跑的還是急的,江笛的額頭上沁出了細細的汗珠,抓著江簌的手更是非常用力。
“我沒事。”江簌反倒笑著安慰了江笛一句,後看向江中明,“父親,如果沒什麼事了,我想回去收拾一下。”
這種時候江中明還能說什麼?只好揮揮手示意江簌可以走了。
不再去管那些女人們會說什麼,江中明又要如何善後,江簌在江笛的攙扶下往二人居住的珊瑚苑走去。
雖然江簌的身上已經裹了一件披風,江笛依舊不放心地把帶來的披風又給她披上繫好,一邊走還一邊拿帕子替她擦著頭上未乾的水漬。
這樣走著走著,江笛的眼眶忽然一紅,“要不是爲了我,你怎麼會遭這樣的罪。”
聽到江笛的聲音都帶著哭腔了,江簌停住腳步,豎起一根手指放到她的脣上,輕聲道:“隔牆有耳,有什麼事回去再說。”說罷又笑了起來,笑容有些狡黠,“再說了,遭罪的人可不是我。”
聞言江笛又想說什麼,但又忍住了,點點頭繼續扶著江簌往回走。
等回到了珊瑚苑,江笛連忙吩咐蘭姐和珍珠燒熱水,煮薑湯,自己則陪著江簌回屋,換掉了身上的溼衣裳。
不由分說把江簌按在了凳子上,江笛拿著毛巾,認真地爲她擦起了頭髮。
“姐姐,謝謝你。”擦了一會兒,江笛輕聲說道。
江簌擡起頭,輕輕握了握江笛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搖了搖頭,“我說過多少次了,我不想總是聽到你和我說謝謝。”
江笛的眼淚卻啪嗒啪嗒掉了下來,哽咽著說:“你爲了我以身犯險,連水都跳下去了,我和你說謝謝又有什麼,我恨不得把命都拿來給你。”
聽到江笛說得真切,江簌心中一軟,“真是個傻丫頭,姐姐要你的命幹嘛,你呀還是自己留著,好好地過日子纔是。”
說著江簌忽然想到一件事,“與其謝我,倒不如去謝謝連玦。”
提到了連玦,江笛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想了想才說道;“沒想到連公子這麼厲害,我以前從來不知道,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能馭獸,就連蜜蜂都聽他的話。”
“他確實是有本事的,這一次要是沒有他,咱們這齣戲可就演不下去了。”江簌若有所思。
沒有錯,今天發生的這一切,其實從始至終都在江簌的掌控之中。
就連那蜜蜂也不是忽然出現,而是她早就佈置好的一步棋。
當然,這步棋不是她使喚得了的,是連玦幫忙的。
在意識到今天可能發生什麼事的時候,江簌就開始思索應對之策。又正好看到了籠子裡那隻連玦送給她的鴿子,腦中立刻靈光一閃,想到了一條計策。
於是她馬上寫了信給連玦飛鴿傳書,下午就收到了連玦的回覆。那天晚上連玦再次潛入江府,兩人在上次碰見的竹林外見了面。
聽江簌說罷她的計劃,連玦深深看了她一眼:“江姑娘果然聰敏,這般好計謀,就連我都要自嘆不如,幸好那招惹你的人不是我。”
江簌對這種讚美的話的反應卻只是淡淡一笑,“只有連公子相助成事,這才勉強算得上好計謀。”
“只當是爲了報答上一次你沒有喊人把我抓起來吧。”連玦大笑。
“就算我喊了人也不見得能把你抓起來,明知是沒有結果的事我當然不會做。”江簌看了他一眼。
連玦收起臉上的笑,忽然問道:“我能不能知道,你是怎麼知道有人想要對付你的?”
這一次江簌卻選擇了避而不答,“什麼都不知道的話,我只怕早就死了。”言下之意並不願多說。
見狀連玦也沒在這件事上頭多加糾纏,兩個人商量好了今日的事情。
其實江簌讓連玦做的事很簡單,說白了,就是控制一羣蜜蜂分別攻擊江筱瑩和江閎安。
連玦不僅會馭獸之術,本身武功也絕佳,夜裡潛入江府是小菜一碟,就算是白天也能來去自如。江簌便讓他藏身在湖邊,等到江筱瑩落水後就控制蜜蜂出現。
而在此之前,離湖不遠的花園裡,連玦控制下的蜜蜂已經成功引起了江閎安的注意。
和這個年紀的所有男孩子一樣,江閎安非常調皮,成天在江府裡攆狗抓魚,爬牆上樹,加上江中明夫婦倆的溺愛,更是養得無法無天。
這一日酒宴,他吃了沒一會兒就坐不住了,自個兒溜出來到花園裡玩,剛到花園裡就被樹上的蜂窩給給吸引了注意力。
他記得這裡前天明明還沒有蜂窩的。
江閎安膽子大得很,看到蜂窩外頭有幾隻蜜蜂盤旋,隨手抓起了樹下的一根竹竿,興沖沖地想要去抓那些蜜蜂,結果一靠近他就發現了更了不得的事情,那幾只蜜蜂竟然好像聽他的話!
這個發現讓江閎安興奮極了,試了幾下,果然他的竹竿指向東,那幾只蜜蜂就往東飛,他指西,它們就往西飛,甚至還停在他的竹竿上,一動不動。
這簡直太神奇了!江閎安終究是個小孩子,沒覺得奇怪,反而玩得不亦樂乎,更加沒有察覺到蜜蜂在一點點地帶著他往湖邊靠近。
等到快到湖邊的時候,他也沒看清楚怎麼回事,那幾只蜜蜂忽然不再聽他的話了不說,還不知道從哪裡飛出來了一大羣蜜蜂,鋪天蓋地就朝他撲了過去。
被嚇壞了的江閎安奪路而逃,瞅準了一個沒有蜜蜂的方向撒腿就跑,結果就跑到湖邊江簌她們那裡了。
於是有了陳夫人她們看到的那一幕。
她們看到江閎安拿著根竹竿跑了過來,自然下意識地就以爲是江閎安去捅了蜂窩。
而到了這時候,這些受連玦控制的蜜蜂也差不多可以功成身退了,只有一隻例外。
那一隻在連玦的控制下,躲到了江筱瑩的衣服裡。
畢竟江簌的目的可不止是嫁禍江閎安而已,讓江筱瑩自食惡果在人前出盡洋相,纔是她最想要看到的。
一切都照著她預想的發生,連玦對蜜蜂的控制簡直到了可怕的地步,整個過程中她的身邊連一隻蜜蜂都沒有。
甚至江簌也不知道他的藏身之處在哪裡,事後想要和他說一聲都找不到人,反倒是他又差了一隻鴿子送來了口信,告訴江簌他已經離開,同時說了句:今天的戲不錯。
看到那口信,江簌的脣邊揚起了一絲笑意。
今天的戲自然是不錯,因爲她早就預知會發生的事情。
畢竟她是陰陽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