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江簌眼前的,是一本醫書。
那醫書是她從江府的藏書樓裡找到的,不是常見的醫書,裡面記載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病癥,有些只怕大部分人連聽都沒有聽過。
說起來能找到這本醫書還要感謝江中明,他雖然在朝爲官,但當年也是科舉走過來的。別看他對江簌態度惡劣,似乎和溫文爾雅的讀書人相差甚遠,其實骨子裡還真是個嗜書如命的人。
也正是因爲這樣,他在江府裡才專門建了一間藏書樓,裡面的書不僅數量多,種類也多,可謂五花八門,涉獵甚廣。
江簌提出要去他的藏書樓借書看的時候,他還猶豫了好一會兒。
見狀江簌和他說:“父親常說我不懂禮數,我自己想來,估計是看書太少的緣故。怎麼我現在想看書了,您反倒不答應了?莫不是您平日裡那些讀書破萬卷的美名,竟然都是虛的?所以您的藏書樓纔不好意思讓我這個做女兒的進去一觀?”
明知道江簌這只不過是激將法,但江中明就是受不了人這樣激他,尤其是當江簌眼帶嘲諷地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就更坐不住了,總覺得她心中對他的諷刺之意是實打實的。
於是江中明便應下了,只是每次江簌去借書的時候,總是會有人在一旁盯著。
江簌也不以爲意,她只是每回都借一大堆書,各種類型的都有。
然後將她真正想要看的醫書混雜其中。
不是想知道她都看哪些書嗎?她什麼書都看,江中明總不能再說什麼了吧?
而江簌翻找醫書的目的,不爲別的,是爲了調查施婆婆的死因。
施婆婆離世時那詭異而又豔麗的場景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腦海裡,讓她每一次想起都覺得深深的不安。
她必須弄清楚,施婆婆究竟是怎麼死的。如果有必要,她會替施婆婆報仇。
然而真正查起來談何容易,因爲施婆婆除了過世之前的一個月精神萎靡,以及過世時身上出現的花的圖案,就再也沒有其他的癥狀了。
江簌只能告訴自己,彆著急,慢慢來,既然有這種病癥,那世上絕對還會有人知道,只要她耐心仔細地查下去,早晚能找到。
又相安無事地過了幾日,這天太后又派了人來江府傳旨。
懿旨依舊是傳給江簌的,是兩日後要叫江簌進宮陪她說話。
在全江府的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的眼神中,江簌不卑不亢地謝過了恩。
雖然還不知道太后叫自己進宮是做什麼,但平心而論,她還是挺喜歡太后這樣時不時想起她的,因爲這樣能夠給沈氏她們一個警告,提醒她們太后還惦記著她這個人,並不是她們可以輕易招惹的。
在進宮的前一天晚上,江簌取下手腕上的歲石,卜了一卦。
卦象顯示的結果,讓她忍不住輕輕地咦了一聲。
這是……
又略加思索了片刻,卻依舊想不通這是爲何,江簌便索性不再去想,反正兩日後便知分曉。
兩日後,江簌坐上家裡的轎子,進了宮。
來到永坤宮的時候,卻被告知太后正在佛堂禮佛,江簌被帶到了偏殿等候。
沒有等多久,太后就在宮人的簇擁下走進了偏殿。
揮手示意宮人們都下去,太后這才笑瞇瞇地打量了江簌一會兒,點點頭道:“氣色還不錯,看來在家裡過得還行?!?
不知爲何,江簌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太后其實也在擔心自己在江家過得怎麼樣。
想到之前太后特地給自己賞了東西,雖然是因爲當初自己占卜出了小皇帝騎射的事,在她面前裝作無意中提起,討了個好彩頭,但自己不過幾句話她卻還惦記著;現在又叫了自己進宮說話,無一不是在對外表示,她和自己的關係匪淺。
心中有些感動,江簌微微欠身,“多謝太后關心,我在家中過得很好?!?
太后卻忽然有些懷疑地看著她,“是嗎?那那天掉水裡又是怎麼一回事?”
對於太后突然提起這件事,江簌其實一點也不驚訝。畢竟沈氏生辰那一天去了那麼多千金貴婦,事情鬧得那麼大,估計第二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太后會知道也很正常。
因此江簌笑了笑,從容答道:“原來您也知道了,那天我並不是掉水裡,是爲了躲蜜蜂才主動跳水裡的。”頓了頓還是決定將江閎安抹黑到底,“小弟頑皮,招惹了那蜜蜂,才惹出這麼大一出笑話來。”
聽到江簌自己也這麼說,太后這才相信了傳聞,卻又皺起眉頭,“你那弟弟,也著實頑劣了一些,江大人平日裡看著挺威嚴的一個人,難不成竟然管不住自己的兒子?!?
“畢竟家中三個女兒,卻唯獨這麼一個兒子,父親母親難免心軟一些?!苯患辈痪彽卣f,像是在幫江中明解釋,仔細品來卻分明是在說江中明夫婦倆溺愛獨子。
太后也是做母親的人了,自然能理解江簌所說的那種情況,她臉上不滿的神色更重了一些,“正是因爲獨子,纔不能過分溺愛縱容,不然以後只會是害了孩子。”
這樣說了幾句之後,太后好像忽然意識到什麼,衝著江簌笑了笑,“你看哀家,說到孩子的事就停不下來了,你還是個姑娘家,一定不愛聽這些的?!?
她仔細地看著江簌,感慨道:“時間真是過得太快了,記憶中你明明還是那個跟在我身後叫我‘嫺姐姐’的小丫頭,眼前的你卻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說話間她的神情漸漸的就有些傷感起來,伸手撫著自己的臉頰,悵然若失,“而我也在一天天地變老,再也沒有當初的青春鮮活了?!?
江簌看著不過二十幾歲的太后,她的面容依舊年輕嬌豔。這個年紀,在自己穿越前的那個世界,正是一個女人最美的年華。而她不僅已經是一個六歲孩子的母親,而且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享受著無數女人連做夢都不敢夢到的尊榮,卻也離一些東西越來越遠。
這個表面上繁花似錦的宮廷,內裡卻不過是一個灰敗殘破的囚籠,正一點一點地將她身上的活力和生機悄悄帶走。
然而江簌的嘴裡卻只說:“太后真要這樣說,那可真是要讓無數女子無地自容了。您在我眼中和三年前並沒有什麼兩樣,您在我的心裡,依舊是我的姐姐?!?
許是她的眼神誠摯,太后聽罷笑了起來,帶著一點兒釋然,“你就嘴甜吧,只會哄我。”
她的臉上微微又些許失神,轉而看向了窗外,好像想要透過窗櫺看見遠方一些看不見的東西,“你也別嫌我煩,我現在真是特別喜歡和你說說話,出了閔兒,也就和你說話的時候,讓我覺得自己又變年輕了,就像咱們曾經在寶和宮的日子?!?
這番話,江簌覺得,太后說的應該是真的。因爲先皇子嗣凋敝,皇子就承閔一個,公主也沒幾個,所以在先皇殯天后,留在宮中成爲太妃的女人也沒幾個,其他沒有子嗣的妃嬪,不是去了家廟就是像江簌那樣陪葬了。
而當年太后本就不是什麼活潑明朗的性子,在後宮中說得上話的人除了江簌以外,再也沒了。成了太后以後,身份地位驟變,和那幾個太妃就更沒有話講了。
所以,別看太后身份尊崇,其實日子一向頗爲寂寥。
心底不由得有了一絲同情,江簌的聲音也放輕柔了許多,“我才怕太后您嫌我煩呢,我也喜歡和您說話,以後您要是想和我說話了,派人去叫我,我立刻就進宮來?!?
她的話其實不全是假的,當年原主小小年紀就進了宮,根本就沒有什麼朋友,太后不僅是那些年她在宮中的依靠,更早已被她視爲唯一的朋友。
只不過現在兩人身份懸殊,江簌又已經換了個芯子,不再是以前那個江簌了,自然再也沒辦法像以前那樣心無芥蒂了。
說罷江簌忽然想到一件事,往外邊看了幾眼,奇怪地問太后,“青姑姑呢?您不是一直很喜歡她的嗎,平日裡有她在,也能給您解解悶兒。”
青姑姑原名青鸞,是當年就跟在太后身邊的大丫鬟,太后成了太后之後,自然也一躍成了姑姑,是太后身邊最得力的人。
“青鸞這幾日著了風寒,我讓她將養去了?!碧岬角帑[的病,太后的神色忽然淡了一些,眼底漫上了淡淡的一層愁緒。
江簌以爲太后是操心青鸞的身體,便安慰道:“最近氣候不好,病倒的人是比平時多了不少,讓青姑姑好好休息幾天,想必就沒事了?!?
太后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輕輕點了點頭,應道:“可不是,最近生病的人是不少,就連……就連我兄長身上也不爽利?!?
據她所知,太后孃家有好幾個兄長,因此她並不知道太后忽然提起的這個兄長是哪一個,只能表示關切地問:“您的兄長也是感染了風寒?”
“倒也不是,是眼疾。”太后皺著眉頭,“好些天了,一吹著風就眼睛刺痛,流眼淚,視物久了還會痠麻異常,視線模糊。偏偏太醫也去了好幾撥了,就是沒人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吹風就刺痛流淚,視物久了就痠麻眼暈,江簌忽然覺得,太后說的這些癥狀怎麼這麼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