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二分鐘鼓喈喈洛陽城又迎來一個清晨。這悠遠的鼓聲終讓薛長史甦醒過來,顧不得頭上隱痛,他跌跌撞撞翻下牀,這才知他睡在自家客房內,平日跟著的奴僕都立在牀邊。
被家奴攙起,一想到昨夜之事他不禁渾身哆嗦,顫道:“三位法師何在?”家奴回道:“現在廳堂上。”又問:“我怎睡在此?”家奴道:“昨夜法師尋來賤奴說阿郎昏過去了。賤奴到房中一看,房中似打鬥過,混亂不堪,故自作主張將阿郎移到此處。”
“甚好?!毖﹂L史再次被勾起昨夜之事,心慌意亂道:“快,去廳堂。”廳堂之上玄陽三人早已拿上包袱,只等辭過主人便走。薛長史進門一瞧,忙道:“法師何須急急離去?我欲留法師多住幾日,以謝救命之恩?!?
曇陽懶懶道:“不必了,我等師命在身,急著趕路。只是空腹腿軟,走得不快啊?!碧迓犓?,無奈地輕嘆搖頭。玄陽倒一反常態地不吱聲,默許了。
薛長史連忙吩咐道:“快快!奉上魚乾膾、葫蘆雞、清風飯、羊臂……哎呀,弄最好的來奉與法師!”家奴一溜煙趕著去了。薛長史請她三人上座,恭敬道:“請稍待片刻?!鳖D一頓又道:“昨夜見到法師的身手,果真是得道仙人!薛某在三位面前卑微……”
“薛長史有話直說?!毙栐缈闯鏊兴?,對他兜圈子說話心下厭煩。
話到此,薛長史便開門見山道:“想那日我被阿……那女鬼的皮相迷惑,從人牙子手中買下她。現今想來,那人牙子也恐非我類。望求法師留下一道符威最強的鎮宅金符,在法師們離去後薛某也可安心?!?
呵呵一笑,曇陽轉臉對玄陽道:“他還知金符是符威最強的。倒是惜命?!?
太清斂容道:“薛長史愛飲酒吧?可知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究竟是阿鸞的皮相迷惑了你,還是你自貪來了這場禍事!?一味貪色貪歡本就代價沉重,休要出了事便將錯全往外推,既不自省更無擔當!”
一席話把薛長史說得無顏以對,垂頭面漲。
玄陽揚起一抹轉瞬即逝的不屑,清冷道:“薛長史無需擔憂,那人牙子與長史無怨無仇,只是受阿鸞所託而已,不會來府上擾亂?!?
聽此話,薛長史長舒一口氣,叉手行禮道:“如此我可安心了。多謝法師?!?
經此事後,薛長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見到稍有姿色的女子便惶恐躲開,不知情之人皆以爲他懼內。
從薛府出來,玄陽三人繼續東往之路。出了洛陽城路過一片墳冢,見一人跪在路邊濃濃樹蔭下,既不哭喪也不祭墳,很是奇怪。曇陽探到一股陰森之氣,對太清道:“那人定是一鬼魂,待我收了他!”
“等等!”玄陽攔住道:“他無惡意?!彼熳呓溃骸澳阍诼愤吂虻任胰?,可是有所求?”
那下跪之人擡起頭,正是那日賣了阿鸞的人牙子。他一臉慘白毫無人色,開口道:“法師早已巡指掐紋知曉我的來路,多謝法師手下留情。”
太清俏臉生疑:“你果是陰府之人?只是……如此這般爲何事?”
人牙子道:“只求法師掘開我墳左側之地,將那日所得的十貫錢帶去交與我的女兒,那匹縑交與阿鸞的父母。阿鸞雖可恨但也可憐,死時才十七,家中還有一對年邁的父母?!?
一陣輕嘆,玄陽鄭重應下:“好。你的墳是哪座?女兒在何處?”人牙子指了指自己的墳,回道:“我女兒半年前嫁到了鞏縣,夫家姓孫?!闭Z畢不見蹤影。
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玄陽道:“這世間甚是有趣,鬼魅比人更知理義?!?
太清百般感慨,來到人牙子墳前誦了一番度魂咒,口唸:“太乙救苦天尊。”用一雙纖纖素手挖出那十貫錢與一匹縑。玄陽道:“既應了,少不得費些時日。不怪我吧?”曇陽與太清皆搖頭:“不怪。”
辦完此事三人重又上路,此後每憶至此三人皆感慨萬般。
一路急行,這一日她三人來到洛陽城的門戶汴洲(今開封)。昔日皇室宗親李勉任汴洲節度使,擴城築牆,阻李希烈叛軍達數月,爲人所稱道。
距城僅幾裡地,曇陽拍拍五銖衣道:“連日奔波,終於可以好好洗洗,吃頓美餐?!碧逭λ潙?,就聽官路旁的林子裡傳來哼哼聲,似有人低低哀鳴。
循聲找來,就見一位老婦人爬在林子裡,面色泛青哼哼著。太清立即上前喚道:“老夫人,老夫人?!睅茁曖崂蠇D人緩睜眼,嘴裡哼哼著不知說什麼。
玄陽取下水囊遞給太清。小心翼翼地扶起老婦人,太清餵了她幾口水後,老婦人喘道:“多謝小娘子?!碧鍐柕溃骸袄戏蛉嗽跻蝗说乖诖说兀俊?
一語激起老婦人的怒色,不顧體虛,捶胸落淚道:“老身乃尉氏(今河南尉氏縣)人,本家姓孔。有一女嫁到汴洲陳家。前日我的侄兒突來家中報女兒病重需用錢,我忙帶了錢財與他急急上路。不料行到此處,這狗奴露出本相,搶了錢物,氣昏我在路邊,他卻將我拋在此處!林深人不知,豈不是要害我命!”
拷鬼棒忿忿的戳戳地,曇陽微怒道:“竟有如此惡人!”太清輕輕撫著老婦人的胸口,問道:“可站起麼?”老婦人道:“頭昏腦脹,胸悶氣短,站不了。”玄陽俯下身道:“若不嫌,我馱你吧。進到城中,先帶你去瞧醫生,我等去給你女兒報信。”
老婦人感激不盡,由太清攙著,顫巍巍爬上玄陽的背。四人轉向欲歸行官路。
北邊忽地閃過一個人影,唬了她四人一跳。老婦人氣得大嚷:“看那衣衫背影,倒與我那狗奴的侄兒相似!”玄陽皺眉:“一閃而過,老夫人可看清了?”曇陽把拷鬼棒一橫:“待我去捉了來與老夫人一看便知!”撒開腿便朝北狂追去。
大聲囑咐了一句,玄陽揹著老婦人繼續走。不多時傳來一聲叫嚷,太清一愣:“似是曇陽的聲音。不如我去看看?”玄陽應允,看著太清往北去,自個兒揹著老婦人前行。
越走越不對勁,眼前的林子雖無路,倒像是走過一般。又走了片刻,玄陽愣住了,心道:此處不正是老夫人昏倒所在麼?
掉過頭繼續走,幾圈後竟又走回原地。玄陽心頭一緊,脫口而出:“鬼打牆!”背上的人倏然不見,只聽到年輕男子吃吃的笑聲,如清溪流過心田的聲音,此刻聽來分外詭異。
“糟!中計了!”玄陽大悟,掉頭往北奔,大喊著:“曇陽!太清!”
才跑了兩步,林子裡突長出一排排密樹藤蔓,頃刻斷了四面八方的路,將玄陽困在當中。藤條死死纏住她的手腳,動彈不得,四周的樹木愈加濃密,遮天蔽日,很快玄陽便被吞裹在其中。
一路往北追的曇陽跑得香汗淋淋,卻不見了人影,抹一把臉啐道:“狗奴!跑得挺快!”倚在一棵樹旁喘息,隱隱聽到玄陽叫她。一轉臉,眼前白衫閃過,好一個顛倒蒼生的豔色美男!曇陽看癡了,不防他手一揚,口鼻處撲來一股香風,當即不省人事,癱在地上。
太清趕到時就見昏睡在地的曇陽,心道不妙,急趕過去。未曾到,眼前飛過一道白影,即刻感到身不能動口不能言,暗叫:被人施了千斤定之咒!心中叫苦時,腰上一緊已被人擄了去。
畢竟不知她三人又遭何難,且待下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