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被擄來,也不曾見擄的人,只好吃好喝待著,住的也雅緻。院裡蒼翠的奇草蘿藤,垂條蕩枝;翠竹夾路,苔痕濃淡。園子裡一帶清流於樹蔭濃密處曲折流過,穿過曲橋廊亭,在花蔭下不見。如此所在,堪比仙境人間。
屋裡四白落地,只用上好的香木作的屏風、書架、隔扇分出層層裡外間,木料的微香隱約飄??;綠紗帷帳與粉牆相襯,雅緻又素淨。
這樣的陳設正是太清所好,因而她納悶道:這是何人?怎知我所喜?擄了來又不見我,有何意圖?
院裡屋內(nèi)踱步多時,已至午間。裙襬微響,進來四五個女婢,穿著明豔,樣貌清麗,爲她擺上一桌精緻的酒食後,靜靜侍立一旁。又是這羣女婢。太清不悅問道:“你家主人是誰?爲何這般,意圖何在?”一女婢回道:“我家阿郎姓孔,此處是白雲(yún)莊?!?
等了又等,女婢的話就這兩句,太清不耐道:“請你家主人一見?!迸竟響溃骸罢埳源??!鞭D(zhuǎn)身出去了。不多時回來請道:“小娘子請隨我來?!?
跟著這女婢出了園子,沿著一灣清水而行出亭過池,擡頭見前面一帶粉牆,上書“清風月霽”四字。裡面一泓水塘,白蓮出水青蓬挺立。塘中一間亭子端坐一人,曲橋連通兩端。
女婢引著太清來到亭內(nèi)便恭退一側(cè)。亭里正擺飯,片刻幾個女婢退出來,立在曲橋上。太清這纔打眼瞧亭裡之人:
一襲白絹窄袖團領衫讓此人通身書卷之氣,腰繫月白束絲絛突顯他肩闊腰窄的精壯身軀,最撩人的是凌羅襆頭下的豐神俊美之貌。
豔壓百花的容貌如天邊霞霓奪目,滑如凝脂潤如水透;眼波朗朗,星般清亮;鮮潤紅脣,烈烈似血;烏髮如墨映襯鮮膚賽雪。真?zhèn)€顛倒衆(zhòng)生,勾人神魂的絕豔美少年。
他鮮紅潤脣對太清微微一笑,天地驚豔,聲如清溪潤過心田:“小娘子未曾吃吧?一同可好?”扭過臉去,太清道:“把我擄來之人是你?莫不是……你也是妖邪?”
美少年笑了,低沉如溪水汩汩:“這口氣如你師姐一般,可毫無半分她的清冽之氣?!碧逵牣惐贾了埃骸澳阒?guī)熃??她現(xiàn)在何處?你將她如何了?”
斟上一杯酒美少年相邀道:“品酒賞荷何等雅事,小娘子可有興致?”太清見他叉開話去,料定他是知玄陽與曇陽現(xiàn)下何處的,故爾打定主意慢慢套他話。這才坐在他對面。
美食、美景、美人讓人恍覺不真實。高足杯葡萄酒噴香,被他的一雙玉白手奉至她面前,十指瑩白指甲透粉素淨地賽過女子。太清恍神:“未知你大名。”
“元蕙?!泵郎倌晡P紅脣,“子尼族弟?!?
林子裡玄陽被困藤樹之中,裹如糉般頭腳不露,越掙越緊。氣力用盡多次,待喘息已定她又努力,終掙出個頭來。密林如牆將她扼得密不透風,幸虧法劍還落在腳邊。
玄陽念動咒訣,催動法劍出鞘將捆束她的藤蔓一 一砍盡,她掉落地面。已被緊勒懸吊了一夜,玄陽氣息不暢,只得先盤腿調(diào)息運行陰陽。
一個時辰後再看困住她的密林藤蔓,玄陽氣不打一處來,掐訣施出一把火瞬間燒個乾淨。胸中怒火沖天,捻一個拘字訣,把個土地、樹神拘到眼前,她執(zhí)劍怒道:“把你個土地、樹神好打一頓方解我恨!說,爲何給那妖邪作幫兇!?”
樹神急得忙道:“可未曾有這等事!小娘子勿惱,那妖邪與小娘子一般法術神通,我等不曾幫襯他,他自可呼風喚雨任意而爲?!?
玄陽一把揪過土地道:“他可是你地界上的妖邪,你可知他底細?”土地被她滿身冷冽之氣嚇著,道:“不知、不知,小娘子,實不知。那妖邪纔到此地一日,你便到了汴洲城下。”
“他纔到一日?”玄陽心思剔透,這話在腦中轉(zhuǎn)過一圈,再思前想後,她恍然大悟,“莫不是那瓶中妖邪的兄弟!?”又揪著土地問:“現(xiàn)下那妖邪在何處?”土地道:“城東。他在那幻化了一座莊院,名喚白雲(yún)莊?!?
“我那二位師妹呢?被他擒住了?”知道來者何人,玄陽更爲師妹們擔憂。土地回道:“小娘子的一位師妹被縛在這片林子北邊,另一位被擄去了莊裡?!?
撒開土地,遣回樹神,玄陽狂奔向北,果見曇陽被藤網(wǎng)吊在樹上,無聲無息。心頭一繃,她飛身出劍砍斷藤條救下曇陽,心焦著不住喚著。
約莫一柱香,曇陽方幽幽轉(zhuǎn)醒,雙目迷茫,一指當空亂點:“好美豔的男兒……”氣得玄陽摜她在地,道:“什麼境地了,還胡言亂語!”
被摜得生疼,曇陽才恍過神,爬起道:“我怎在這兒?咦,就我倆麼,太清呢?”玄陽含怒道:“我等中了妖邪的道!太清被擄去了!”遂從頭至尾細敘了一遍,爾後道:“那妖邪定是瓶中之妖的兄弟!”
曇陽無言半晌,心中憐惜道:多麼絕色世間的少年郎,竟又是那妖邪的兄弟。從草木間拾回拷鬼棒,她嘆道:“走吧,我倆去城東白雲(yún)莊。”
莊內(nèi)太清與元蕙相對而飲。
元蕙見她不思飲食,知她所念,道:“你的同門還活著,我只困住了她倆。”太清方暗自鬆了口氣,正待開言,元蕙又道:“我顧念你等同門之誼,小娘子何不顧念我的兄弟之情?我兄長被封困,族中弟兄無不揪心哭泣。小娘子心懷慈悲,莫若給兄長一次重生機會?”
太清搖頭:“你可知被他奪去性命之人再無重生之機?”
“兄長所做之事確應懲戒,元蕙不敢爲兄長開脫。”面容一黯,元蕙微垂首道:“修道之人定以仁慈爲先?,F(xiàn)下兄長被封,家中兄弟不全四分五裂,小娘子何所忍?只求對兄長施以懲戒但留他性命,勿送蓬萊赴死,可好?以全我兄弟之情,小娘子之仁義?!?
“若說仁義,我若全了這般的仁義,又如何對得住那些枉死之人?於他們何言,這仁義何在?”太清咬緊牙關,不住搖頭。
“小娘子與我皆爲修道之人,皆知修行‘惟道是修,惟德是務’。小娘子這般咬緊口風,難不知,道者爲這世間之序,仁義便是其中之一;德者是依道之相而修爲。小娘子若留下兄長性命,不正是道、德雙修嗎?”
“你口稱修道修德,卻只求表不求理??赏恕系罒o德,下道惟德’?我若只追尋仁義之表象放出你兄長,方纔是違了仁義之本源。仁也罷義也罷,我只摒棄俗間繁雜錯亂的觀念,取上道之行,以本心待之?!?
這二人針鋒相對,一個苦口救兄長,一個戒持定心性,直纏了半個多時辰,弄得元蕙心生惱意,一雙手在桌下悄然握拳。
未曾出手,塘面上掀來一陣風,一隻大雕鐵爪圓睛猛撲入亭,一爪掀翻酒席,扇翻了鼓凳,把酒肉雜糕、碗碟箸勺盡皆踏碎,一張利喙朝元蕙狠狠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