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玄陽三人破邪過阻仍往東去,此值時節不暖不寒,正好逍遙行路。她三人踏青玩景,偶爾吟詩聯句,賞遊趕路兩不誤。
行行趕趕日奔夜宿,今日望見一座巍峨雄俊的大山。巒頭高聳接天際,峰連峰似地脈長,松柏蔥鬱澗水清,千峰神態包萬象。玄陽仰首嘆道:“登高望蓬瀛,想象金銀臺。天門一長嘯,萬里清風來。此天作神山便是泰山了。”
太清虔誠道:“若不隨師姐有此番東行之路,又怎見到此神山的雄姿氣魄。此山便是東嶽大帝的神宮所在吧?師姐,莫若我等也登山拜謁大帝去?”玄陽淺笑頷首,三人信步登峰。
這邊又說子況深山尋見兄長子衿,但因子衿在瀑布下入定修元神,又佈下法陣萬事萬語入不得他耳半分,子況沒奈何,按下心焦坐等。
此一等便等了四日,待第五日的旭日東昇時,子況終失去耐性,自思道:“如此下去,還得了?不如鬧出些動靜來,將大哥喚出神。”遂踏罡念動護身咒打在子衿的法陣上,迸裂聲如天雷響,驚得四下野獸胡亂奔逃。
忽一溫潤之聲悠悠盪盪傳來:“是子況麼?”聞聲識得是子衿的聲音,子況喜出望外,對那瀑布下的白影道:“大哥,正是我!大哥,府裡出了大事,子尼哥哥被女道封押,諸兄弟不聽我言,各自去救,竟無回者!”
頃刻間瀑水定結無聲,如被凝住一般。水注下趺坐的美少年猛然睜眼,堪比夜空的黑瞳薄怒隱隱,白影一閃已至子況面前,那瀑布復又轟鳴而下。
“爲何!?詳盡說來!”依然溫潤的嗓音,此刻威嚴無比。入定許久的子衿終於出神,指住子況眉宇緊皺:“我信你,讓你打理洞府,你便是如此打理的!?”
子況知錯下跪,連連磕頭道:“大哥怪罪,子況知罪,自知對不住大哥的囑託與厚望。只是子尼哥哥揹著衆人下山,奪人性命吸取極陰極陽之氣,故引來這場大禍。”他將前因後事仔仔細細陳說一遍,不敢遺漏。
子衿聞言,心頭涼風嗖嗖:“昔年祖奶奶登仙前曾擔憂子尼急於修道,恐闖下禍事;又言我心善面軟,遇族內之事免不了一幫又幫,恐爲今後埋下禍根。不想皆應驗了。”心亂如麻間,一陣不祥滑過心頭。
急擡手巡紋掐算一番,子衿不禁渾身冷顫,悲道:“不好,阿軻禍事臨頭,壽盡了!”子況乍聞叫聲:“兄弟!”泣不成聲,道:“定是那三個女道!”
心中悲恨交加,子況顧不得求子衿首肯,駕起清雲道:“大哥,我去尋阿軻,找那三個女道!”子衿阻攔不及,他已乘風不見了蹤影,嘴邊的話都未及說出。
子況心焦急,乘著順風半雲半霧早至白雲山地界,想起正團兒便轉雲頭暫回洞府。兩人相見,告知了尋見子衿一事,正團兒樂不可支,只是阿軻之事——正團兒尚小,之前兄弟們的遇難已夠他難過了——故瞞下了此事,只言要去尋阿軻回來,吩咐了幾句便匆匆離去。
且說玄陽三人登臨泰山拜謁東嶽大帝畢,於峰頂上守了一夜見到那壯麗奇美的泰山日出,心裡愛得什麼似的,趕了幾日路便說了幾日,念念不忘。
太清便道:“整日念著,終也有忘的,不如待尋了一家好店肆,文房四寶俱全,我將那瑰麗斑斕的景色畫下才好。”
指指前方,曇陽笑道:“這倒不難。這城裡必有好店肆,我們去尋了住下便好。”太清往她指的地方一看,遠處立著一座巍峨的城,城門上高懸二字:青州。
入得城中,酒樓歌館笑語喧,彩鋪緞莊門簾懸。東市西市廣財源,千門萬戶生意隆。三坊七巷人物秀,各式人等生計忙。玄陽道:“不愧是古九州之一,風氣景盛不遜關中。”轉過街,三人瞧見一家店肆門庭敞闊便賃了一間房住下。
太清與曇陽心裡惦著要畫日出景緻,忙在屋裡翻出文具來,太清瞧了片刻道:“筆不全,就幾支,寫字還成,要畫卻是不夠的。”便張羅著與曇陽一塊去買。兩人轉頭見玄陽歪在牀上,也不叫她,自去了。
到了街上撞見一羣人喧喧嚷嚷往城南去,曇陽怪道:“方纔進城也不見這般奇景,這是怎的了?”拉住一老人家問道:“老丈,緣何衆人皆往南去?”
老人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這城南有座道觀,許是道士們整日虔誠參拜感動了上蒼,派了三清座下金童來顯靈。這幾日,但凡有許願的皆靈驗。方纔又聞,昨日胭脂鋪的李三娘摔傷了腿,在觀裡許了願,今早起牀竟能走路了,你說奇不奇?”
“有這等事?”太清與曇陽互視一眼,滿面狐疑。老人擡腿道:“我得趕著去咧,一會人多了,怕連門也擠不進。”太清曇陽也百般好奇,筆也不買了,跟著老人往道觀去。
二人偷偷嘀咕道:“治傷腿有何難?念動華佗仙師咒即愈。只是,這金童顯靈……”趕到道觀,果然無數人擠擠挨挨,填門塞路,喧鬧不絕。
她二人被裹入人堆裡,挨挨擦擦,連擠被推進到觀裡。院子里正殿中臺階下黑鴉鴉跪滿了人,俱磕頭祈願,嗚啦啦都不知在說些什麼。兩人踮著腳尖一個個慢慢蹭過,好不容易進到正殿,就見三清像邊上侍立的金童像被披了件赤紅衣衫,腳下襬滿了果品。
捅捅曇陽,太清道:“你看那金童,怎的與別處不同?師父言:凡神仙所居洞天福地,皆有金童玉女伺候。這金童眉眼間不似總角之年,倒似舞象之年的樣貌。”
曇陽這才留意到,金童樣貌極爲清俊。那容貌只一眼便讓人想起滿城綻放國色天香的牡丹,“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放在此金童身上,毫不爲過。曇陽不由低嘆:“只可惜是個泥塑的。”
二人退出正殿,看這道觀珍樓寶座,朱欄玉戶,與別處無不同。正想怎會有如此奇事發生,忽地有一物從她倆跟前竄過,唬了一大跳。太清撫著心口道:“方纔是何物?”曇陽也按著胸口,搖頭。
定下神來,曇陽道:“就見往東北角去了。不如去看看?”太清贊同。兩人手挽手轉過正殿向後院去,往東北方一路找尋,一層層過了多少房舍,忽見一物在一棵參天大樹下一閃不見了。兩人面面相覷,急奔過去。
一腳才踏在樹影上,四周景物雯時向後急退,一股濃霧籠罩四面八方,三步外不辨方物。
太清大驚:“糟了!莫不是掉入了圈套,被誘入法陣裡了!?”曇陽又驚又悲,扯住太清道:“我的小師姐呀,可否告知我這是何陣?”
一步也不敢動,太清一雙鳳眼急切地掃視周遭,想看出個端倪,心裡悔道:“陣法我學的不如師姐精深。真不應瞞著師姐出來的。此陣……此陣……”
“此陣名喚奇門亂象。”隱隱地傳來幾聲冷笑,一個柔和但冰冷的聲音道:“專能攝神,每錯一步便攝人精力一分,直至將陣中之人的精力耗損殆盡,人亡。”
渾身汗毛直立,曇陽打個哆嗦,壯起膽喝問:“什麼人!?只敢躲在霧氣裡說話,膽小如鼠!”
一團濃霧裹挾撲來,猛地跳出個泥像,驚得曇陽太清倒退了兩步。太清指著泥像道:“這不是殿中的金童像麼?”卻引得幾聲鄙夷的大笑:“不識真人面,說的話只會讓人取笑!”
“泥像”動手拂衣,冷笑不止。太清與曇陽相視詫異,再細瞧,原來那尊金童像是面前之人幻化的。
此人通身貴氣,五官精美。發如墨染,鬢如刀裁。玉質的面容淺鋪著一抹淡紅,恍如映日牡丹花瓣豔;眉若黛畫,脣若施朱,嵌在潤澤的玉容上,更是攝心勾魂,令人無法移目,不願眨眼。
寬肩細腰,骨肉勻稱,立如玉樹,行如和風。肌膚透潤堪比清透白玉;十指修長如蔥段光滑。他無須“再顧傾人城”,只須一眼便叫衆生消魂,只道“竟誇天下無雙豔”是爲他所吟。
縱然天下牡丹齊放,唯有見他一面方知何謂國色天香。嘆兮,吟兮,公子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