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雷聲越來越響,耀眼的閃電盤桓在厚雲(yún)中,藍光急閃,巨雷隨之轟隆隆作響,天上打下一陣滂沱大雨,似一盆水當空澆下,雨水從樹上石上滾下匯成一條水路順山而下,很快山谷裡滾出一道急流,濁浪滔滔轟然瀉下山腳。
狂風暴雨肆虐一陣後雷聲漸收,雲(yún)裡閃電亦閃著不甚的紅,像乏了一般。雨勢見小,化爲絲絲細雨,“刷刷刷”輕響著。
洞府裡平坦的巨石上斜臥著一美男,閉目自得。
但見他稀世貌美,怎一個“傾國之色”可以形容,長眉如畫,直鼻朱脣;直鼻如玉雕,朱脣若丹霞,膚妍賽白玉,肌凝似水澤,十指修美白若蔥段,肩寬胸闊腰精窄;眉宇藏雅秀,朱脣含文采,十指有蒼潤,腹內(nèi)結詩詞。縱然潘安在世宋玉復生,在他面前也羞愧不如只願遁地而走。
洞外雨勢終收,一羣小狐從巨石後面爬出,抖抖尾羽,閃巴著大大亮亮的雙眸,抱尾刮耳一陣,迎風俱化爲一羣美少年,圍著巨石上的美男子席地而坐,正團兒拱著軟糯的身子爬進他的懷裡,嫩聲脆語道:“子衿哥哥,你不怕呀?”
巨石上的子衿摟著正團兒道:“只是打雷下雨而已,不怕。”又對子況道:“幸而不是雷門畢元帥的誅妖魔十二雷霆,想是雷部掌事劉天君收了哪家的求雨符在此行雨。你與子尼出去瞧瞧,此刻祖奶奶應已羽化成仙了。”
子況與子尼應聲出洞府瞧了多時,樂呵呵回來道:“山頂上一彎長虹七彩鮮豔,跨到晴空上,有鶴盤璇雲(yún)中,瑞靄氤氳,必是祖奶奶得道登仙了。真是大喜!”
子衿面無過多喜色,只逗著正團兒玩了一會,突然嘆聲道:“從今往後只有我們了,若遇難事再無處可求長輩的指引或幫助。”衆(zhòng)人一陣沉聲。
山中時光飛梭,轉眼十幾年如斯去。此日恰是穆宗繼位後的第一個元宵節(jié),正團兒早聽祖奶奶說過,京城長安元宵節(jié)如何的光燭天地、盛陳百戲、人影如織,玩心大起,去鬧子衿要上長安城耍會兒,被子衿婉拒,轉而揹著子衿去央求子尼。
子尼其實早慕人間繁華也想去見識一番,今祖奶奶已登仙,無人再可緊緊管束,遂攜了正團兒偷溜出洞府,也使了個遁術來到京城安福門外。
此處已架起個二十丈的大燈山,上裝點著五彩的花燈,真真?zhèn)€火樹銀花;城裡又燃起萬盞花燈,果真光燭天地、寶光花影、燈山燈海。燈山下宮女著綺羅,珠光寶翠,香味瀰漫踏歌歡舞,鐘鼓簫管之聲夜不絕耳;各色藝人雜耍引人駐足,小販藉機沿街叫賣胡麻餅r、蒸餅等小食。
正團兒粉嫩的蘋果臉蛋興奮地紅撲撲,一雙水汪汪晶瑩如星的秋水眼大睜著,嫩紅的雙脣一碰,拉著子尼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往西,口裡叫著:“這個好看!那個好玩!”聞到美食的香味又賴著子尼買與他,一個嫩汪汪水靈靈的玉人兒拽著一位錦衣美少年在人羣之中分外出挑,與華麗的彩燈般奪人眼眸。
元宵燈節(jié)狂歡三日,城門坊門不閉,平日的宵禁也暫停,街上人流擁堵,無問貴賤、男女混雜、緇素不分,聚戲朋遊,燈炬照地,充街塞陌,歡歌笑語;婦人身上花髻環(huán)佩,男子衣錦繡彩,熙熙攘攘,接踵摩肩,不期然子尼不慎踩著一婦人,連連賠罪。
那婦人見錦緞繡花鞋上污了一小塊,正欲發(fā)作,一擡頭見子尼樣貌傾世人絕代之俊美,臉龐精緻美豔無人可及,身量高挺肌潤膚滑,一雙多情妖嬈的秋水眼正看著她,頓時面染三分羞紅,半掩粉頰嬌滴滴道:“無礙,郎君r何需掛懷。”
又欲攀談幾句,婦人的夫已從人羣中擠過來,喝道:“才轉眼,你就不見了!原來在此勾勾搭搭!”婦人忙分辨,又被喝斥,再不敢作聲只得抽泣不止任憑她的夫又罵又啐,甚至捱了巴掌也不敢躲,只捂著粉頰咬著衣袖,如俎上魚肉任人宰割。
“子尼哥哥?”正團兒拽拽子尼的衣袖,不解他才走了幾步爲何停下來,難道子尼可憐那婦人?子尼回過神,故作神秘地一笑,雖遠在幾步之外,他仍能聞到那對兇夫懦妻身上飄過來的味兒,是極陽極陰之味,笑意更深,他拉起正團兒道:“玩夠了吃飽了麼?我們回去吧,要不子衿哥哥該擔憂了。”
正團兒撲進子尼懷裡,脆聲道:“好!”
玩了一夜回到洞府恰是吃早飯時,正團兒樂顛顛地端出從長安買回的畢羅r、湯餅r、古樓子r及各色雜果子r請大夥兒吃,子尼偷眼瞧子衿,見他雖不攔大夥兒吃這些食點,但面有慍色,慌得子尼的心七上八下,食不知味。
果然飯畢,子衿單留子尼說話,子尼不等他言搶先認錯,叩首連稱再不敢犯,見子衿面色稍有好轉才噤聲恭聽他的訓導。
子衿念他已知錯,只訓斥了幾句便罷,正欲起身被子尼輕聲喚住,回頭見他欲言又止復又坐回上座問道:“還有事?不可隱瞞。”子尼遂將長安城內(nèi)那對兇夫懦妻的事講述了一遍,子衿何等的聰明,聽他說這番不相干的事便知子尼之意,沉吟不語。
子尼急道:“我等俱修天心五雷正法r,此法將內(nèi)丹修煉與符咒陣術相融於一體,但仍是以內(nèi)丹爲主。煉成內(nèi)丹,以自心主宰自在,隨意調降陰陽與五行之氣,達到興雲(yún)佈雨、召神喚鬼,羽化成仙之境,哥哥豈有不知之理。敢問哥哥,現(xiàn)下哥哥的內(nèi)丹煉到何種境界?”
子衿依舊沉吟,並不答他。
子尼又道:“煉己築基,基成以天地爲鼎爐,以日月爲水火,以陰陽爲化機,修元神,煉元精,真陰真陽,五氣朝元,三陽聚頂,情來歸性成丹成。故說‘重鑄陰陽,再造乾坤’。時體內(nèi)或陰虛陽重或陽虛陰重,時時需調化自身精氣神以破阻滯,再造陰陽平衡。”【爲情節(jié)需要,將道家內(nèi)丹修煉各流派混雜後挪來用,只作小說看即可。】
見子衿仍不答話,只垂眸沉思,子尼問道:“女子外陰內(nèi)陽,男子外陽內(nèi)陰r。敢問哥哥,何爲至陰之物?”
子衿眉頭攏起,思忖道:祖奶奶教導過我們陰陽乾坤,人鬼神三物,鬼乃陰靈。難道子尼有他悟?因而問道:“何爲至陰之物?”
子尼答:“女子外陰內(nèi)陽,以昨夜所見那對兇夫懦妻爲證,依我之見,那些對男子唯唯諾諾、任打任罵,無自我主張,一心只求依附斷不能自活的女子,內(nèi)陰盛極,內(nèi)陽虧無,此內(nèi)陰外陰皆盛者正是難得的至陰之物。”
心頭“咯噔”一沉,子衿雙眉緊鎖,又問:“那麼何爲至陽之物?”
子尼回道:“男子外陽內(nèi)陰。那些脾性暴躁,生性狂虐,動輒耍蠻擺橫逞兇狂,又打又罵,喊打喊殺者,內(nèi)陰虧虛,內(nèi)陽極盛,此外陽內(nèi)陽皆盛者正是至陽之物。”
“故爾,依你所想,當如何?”子衿眉峰蹩立,眉尾高揚,冷冷出聲,要讓他把心內(nèi)所想完全說出來纔好發(fā)作。
顯然子尼並未留意到子衿此刻的臉色,自詡聰明道:“哥哥,我們大可採這些至陰至陽之氣,無需調動自身的精氣神便可破阻衝滯,且凡間這樣的至陰至陽之物甚多,以此算來,不必像祖奶奶那般三五百年我們即可得昇仙之果。”
“夠了!”子衿大喝一聲,嚇得子尼身上一哆嗦冷汗直冒,低垂著頭不敢正視子衿一眼,子衿拍案而起,怒斥道:“既已修行,就應秉持正脈傳統(tǒng),惟道是修,惟德是務,怎可心升邪念!?我看你此次長安之行,已有心內(nèi)魔障,此魔障不除,你成仙無望!命你至山頂祖奶奶羽化得仙處跪思三日三夜,好好反省,消了心中魔障!”
子尼怎敢違抗,只得脫了直掇單穿一件輕羅小衫跪在冷風悽悽的山頂上。
正月裡雖已聞春的氣息,但仍是冬末,呵氣成霜,寒氣侵肌。
熱鬧了三日的元宵燈節(jié)於歡鬧中收場,人羣散盡時在長興裡的坊牆根下癱坐著一婦人,髮髻蓬亂衣衫髒污,手裡捏著一塊畢羅已變硬。她身邊有一女孩年不過五六,滿臉污垢衣衫破漏,使勁搖晃著那婦人哭得嗓子沙啞。
穭一法師領著玄陽才入長安城即見此景,心升憐憫,遂上前不顧女孩身上髒污,摟她入懷給她取暖,柔聲問道:“她是你何許人?”
女孩在穭一的懷中,一手扔扯著婦人的衣袖不放,哽咽道:“母……母……”她因年幼又凍著了,雙脣青黑,故吐字結巴。
玄陽見那婦人雙目緊閉,面色灰黑,雙頰深陷成鵠面,上前試了她的鼻息後對穭一搖搖頭,穭一悲嘆口唸:“太乙救苦天尊。”玄陽道:“乘她尚有一絲氣息,待我喚醒她,看她還有何後事交待。”穭一應允。
輕輕推著那婦人,玄陽喚了七八遍才見她緩醒過來,慢開混沌的雙眼,口鼻間的氣息有出無進。一眼見到穭一摟著她的孩子,當即淚如泉涌,掙扎著起身,半跪半趴在地上對穭一猛磕頭。
穭一大驚,忙命玄陽扶住。
婦人哭道:“法師有所不知,我本是戶部侍郎側室。初納我時,侍郎對我寵幸有加,可不過半載他又另納一妾,我即失寵,真應了‘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那時我已有孕,侍郎待我尚可,好吃好喝供著,卻不想我生下一女他待我便如這數(shù)九寒天,寒颼颼冷冰冰。我母女倆在府中受盡白眼,如同僕從。除夕前,侍郎不知聽信誰的讒言,竟嫌我倆穢氣命人趕出府來,流落街頭。法師,我自知命已不保,可我的兒無去處,如何存活!今日巧遇,萬望法師垂憐,救救她!請法師垂憐啊!”
R-胡麻餅:類似於今天的芝麻餅。
郎君:唐代少年被旁人稱爲“郎君”。
畢羅:兩字應爲食字旁(我的字庫裡沒這兩個字!)類似今天的餡餅,唐時有專門的畢羅店,按斤賣。
湯餅:也就是今天的麪條。
古樓子:用的是羊肉,應是今天夾肉大餅的起源。
果子:唐時稱點心爲果子,雜果子是籠統(tǒng)地說點心式樣多。
天心五雷正法:爲情節(jié)推動需要,借用了天心五雷正法的說法,定有出入,文中只作小說看即可。
女子外陰內(nèi)陽,男子外陽內(nèi)陰:確爲道家說法,只是其意肯定不是小說中的意思,小說中爲情節(jié)需要挪它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