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穭一法師收得三徒,師徒四人在太乙山中談經論道,習字焚香,修行參悟,閒時自種蔬果,養花修樹,尋柴挑水,所吃用之物,無一不備。不覺十二年倏忽而過,已到文宗開成三年。
一日穭一法師憑幾高坐,喚齊三徒,開講《道德經》。正講到: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曇陽在下擠眉弄眼,隔著太清,陰陽怪氣地低低念道:“心,善淵;與,善仁。”
正用心聽講的玄陽知是衝著她來的,心道:你通讀過幾遍《道德經》?杏眼兒冷冷一瞥曇陽,低聲回敬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
曇陽咬牙,暗道:好哇,你這是仗著法術比我強,罵我無自知之明啊!遂低狠又道:“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
哼哼冷笑,玄陽回道:“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爲天下先。”
“你!”曇陽無對,急燥地側臉瞪眼,眉目倒豎。玄陽見她身形晃動,躍過太清橫眉怒目相視,朱脣冷冷一揚,告誡道:“輕則失根,躁則失君。”
“你—!”曇陽氣得七竅生煙,指著玄陽正欲跳起耍潑,已被穭一看見,叫道:“曇陽,怎不聽我講!?”
曇陽忙將身子縮成一團,噤聲瞟一眼穭一,碰到她的眼光,立刻就垂下頭不敢正視。
穭一離坐取了戒尺,指著曇陽道:“你這頑徒,一心爭強,卻不好生聽講,用心參悟,怎有長進!?伸出手來!”曇陽只得乖乖伸出右手,又急縮回去,怯聲道:“右手幹活哩。師傅打左手吧,徒兒知錯了。”伸出左手,又不伸直出去,只縮著伸了半隻手臂,被穭一狠狠一扯,“啪啪啪”打了三響,手心又辣又紅。
教訓了頑徒穭一歸坐重又開講,曇陽揉著手心低聲嘟噥道:“這若是美男打的,別說三下,三十下都捱得。唉!可憐這深山老林,野兔都少見一隻雄的。”
一旁緊挨的太清小臉微紅,掩脣悄悄戳著她笑,小聲道:“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曇陽齜牙:“連你都欺負我!”太清巧笑盈盈,無話。
終捱到午後,穭一自去調息打坐,太清抱著《道德經》自去溫習,曇陽緊一緊腰身往林深處去尋玄陽,以平晨間不服之氣。
林深處枝葉如蓋,滿山一片濃綠。玄陽一身輕羅霞裳立於萬翠之中,霞綠相映更顯飄逸脫俗,嬌媚清新。玉指劍形,微閉杏眼,足踏禹步,口誦咒訣,立時風乍起,旋卷著將玄陽裹在當中,萬物不能近。
忽然捻訣的指一麻,旋起的風倏忽無影,只見曇陽掐訣步罡在不遠處瞪著,玄陽清冷杏眼不屑一瞥道:“爲何解我的法術?”
曇陽挑釁道:“真有手段就讓我解不成!”
飛揚的黛眉一挑,玄陽道:“也好,你隨師父修行有十多年了,讓我看看你可有長進。”
一口悶氣涌上,曇陽秀目大睜,怒道:“休擺師姐的架子!看我不打滅你的囂張之氣!”念動飛訣縱身向玄陽撲來。
玄陽笑她道:“你這也是飛翔咒!?”輕展寬袖踮足而起,也念動飛字訣騰在半空之中萬林之上。
“休得意!”曇陽扭身也騰起一朵清雲來到半空中,手並劍指,捻訣出招幻出千萬簇飛箭射向玄陽,玄陽也並劍指叉雙手於胸前念動咒訣,滿身金光籠罩,箭羽觸光盡化爲灰。
縱身一騰,玄陽從半空升在空霄之上,對曇陽道:“只這點手段?”曇陽惱紅了臉,也騰身在空霄之上,又掐訣使個搬山咒,欲將玄陽壓在山下。玄陽罵道:“你也忒狠了!”起手念個電閃雷鳴訣,將那山劈成萬千碎片。
曇陽啐道:“你只防不攻,小瞧我不成!?”又要捻訣。玄陽假笑道:“我若出手,你可有還手之力?”遂唸咒道:“出!”曇陽細看,但見她左手託右掌,右掌劍指處閃出一道金光,化成一柄利劍,明晃晃寒氣滲人,劍隨指動,指哪打哪,玄陽一指曇陽道:“攻!”劍如電閃,向曇陽劈頭攻去。
慌得曇陽膽顫,嚷道:“你何時煉出的這把劍!?”忙忙地捻動風訣,颳起一陣狂風把玄陽的劍卷出幾裡外。玄陽急道:“風裹劍飛,易傷人!”曇陽方醒悟,也急道:“你的劍訣會了幾種!?”
事急,玄陽不睬她,急旋身駕雲追出去,曇陽愈加慌了神也跟著而去。無巧不成書,巧的是幾裡外有一座山村,一隊人馬正從村前過。
走在前的是一奴僕牽著一匹馬,馬上坐著一老年男子,臉布皺紋,滿頭灰白髮,方面大耳,大腹便便,頭裹樂天巾,身著團領袍衫,通身的貴氣,正在馬上打盹;身後是一輛犢車,裡面定坐著一婦人;其後是幾個奴僕牽著一頭頭馱物的驢子,慢悠悠走在村道上。
那老年男子打盹方醒,打著哈欠伸著腰,一擡臉見天邊飛來一物,寒光閃閃風馳電掣正朝自己而來,急定眼細看,乃是一柄長劍從空墜落,嚇得他大叫一聲從馬上滾落。牽馬的奴僕也見了,慌得一面抱頭閃躲一面大嚷:“阿郎摔了!”驚得馬匹嘶叫驢子亂踢,人也亂作一團不知如何是好。
長劍直向老年男子飛墮,緊要關頭,玄陽駕雲趕上,急捻訣道:“去!”劍身被一陣風捲起,掉轉劍頭斜飛向犢車,把車棚劃出一道大口後,飛旋著向東南方疾去。
玄陽縱身落地,奔至犢車前掀起簾子,見車裡一婦人花容失色,縮在一角瑟瑟發抖,問道:“可有傷著?”婦人一臉餘悸,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片刻,曇陽也趕到,查看其他人是否傷著。玄陽放下簾子,對她冷聲道:“合你的意了?”曇陽跺腳道:“你若不出劍,怎會落到如此!?”玄陽哼道:“我若不出劍,你還不知要纏鬥到何時!”曇陽自知理虧,皆是自己爭強惹出的禍,遂不吭聲了。
那些奴僕緩過神來,扶起家主,拉驢牽馬。家主見玄、曇二人皆女冠打扮,姿色過人,法術高強,化解了危機,便上前謝道:“多謝二位女道施援手。”又喚他的妻下犢車來謝過。玄、曇二人忙還禮。
家主道:“王某人不才,得蒙聖恩升我任刑部侍郎,連日趕路上京,不期遇此禍事,幸得二位解救,王某攜繼弦再拜。”他夫妻倆又拜,曇陽小聲煩道:“這麼多禮!我還要追劍咧!”
“啊?”王家主聽不清她的話,追問道:“敢問女道所問何事?”曇陽正要拿話堵他,被玄陽一瞪攔了下來,玄陽胡謅道:“她只是不知二位高姓。”王家主笑道:“是、是,王某人老糊塗了。王某單名柳字,繼弦孃家姓陳。”
玄、曇二人心懸那把亂飛的劍,又虛應了王柳夫妻二人片時,扯了個謊離去,復騰起清雲去追那劍,已不見蹤影。玄陽捻訣唸咒也喚不回,急得上火,扯了曇陽去見穭一,請她責罰。
且說這把劍被打飛向東南方,藉著玄陽的風訣早飛出千里外。恰時子衿正在洞府外一塊懸出崖外的巨石上盤坐調息,運化陰陽與五行之火,聽得雲霄間一物怪響,睜美目一望,望見一柄金符煉化的長劍朝他飛疾而來,急起手施咒一指那劍道:“攝!”劍身立時被火團吞噬,須臾化爲灰燼。
此時玄陽正與曇陽跪在穭一面前受罰,忽覺右手食指一震,不由叫道:“有人解了我的法!”
要道往下又出何事,留待下回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