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四處靜悄悄,一衆皆忘了趕路,更不記手頭之事,不論男女老幼盡魂魄癡然。倒酒的不覺酒滿溢出,吃食的不覺雙箸掉地,坐凳的不覺錯坐在地。那衆打架的早癡呆發怔,見那郎君過來,癡癡地自讓了路出來。
這個驚道:“如此絕豔,如何歌頌?天上地下,典籍史冊之中,無人能出其左右。”
那個讚道:“不期今日此地竟能遇此殊色,此生不曾白來,此世未曾虛度。”
曇陽早一副恨不能的神情,喉嚨裡咕咕咽個不停,癡嘆道:“……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縱是傾國之色也自慚形穢……”
太清亦一副驚豔之色,不知如何自處;玄陽亦大感意外,一摸雙頰竟然微熱。
這郎君徑至玄陽三人面前,一把拉起正團兒,叉手行揖道:“多謝三位女冠子一路照拂舍弟,鄙人謝過。”她三人忙起身還禮。
擡眼細看這郎君:身材偉岸,五官輪廓深邃,空前絕後的豔色,怎一句“傾國傾城”可描繪。若說,白衣勝雪欺謫仙,謫仙在他跟前不過爾爾;若贊,萬花攢就其姿容,萬花在他腳下不過俗物。
如被月色盪滌的容顏,連氣息也被奪去;蓋過墨玉的瞳仁,連魂魄也被吸引;如露珠染的紅脣,微笑奪去天地神彩。奇哉!天上人間誰能奪其俊朗,九天三界誰可仿其神姿?
誰家郎?傾倒江山,姿容恨詞窮!偶遇一顧知終生已誤,郎君郎君,顧與不顧終生恨。
一衆人等癡然於他的姿色魅惑,他已拉著不滿的正團兒往西去,很快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人羣發出一陣惋惜的慨嘆。
曇陽咬袖,兩眼汪汪,不甘道:“哪來的郎君?這不是要奪了人的神魂麼?”玄陽斂了神,一敲曇陽道:“應是正團兒的兄長吧。快吃了好趕路,多想無益。”
話分兩頭。子衿拉著正團兒要回白雲山洞府,小傢伙如何肯從?又踢又鬧就是不走,令子衿無法,斥道:“你這是打定主意去送命麼!你可是她們對手!?”
“我不是!可哥哥你是!”正團兒一竄老高,叫道:“那三個女道,性子清冷的叫玄陽,是她們的師姐;品性柔善的叫太清;貪色又好懶的叫曇陽。就是她們,身上負著封押子尼哥哥的雙魚瓶,雙手染著諸兄長的性命!子衿哥哥爲何不殺了她們,救子尼報兄仇!”
沉吟良久,子衿道:“非我不願救。只是凡事有前因必有後果,互爲輪迴。子尼急於修行,損人害命,今番是他應承受的後果,我等縱然傷心,也不能妄動,干涉輪迴之數。”
聽兄長言,正團兒滿面急怒:“未曾料到哥哥竟是這般狠心之人!自子尼哥哥出事,諸兄弟皆盼哥哥回來主事,給大家一個主意,不想竟是如此!什麼前因後果!?我不信!”
子衿見他如此激憤,自己一番心意又無人理解,心中也有幾分惱意,不由厲聲道:“你這黃口小兒,能知多少!?速與我回去!”說著拽住正團兒往回路上扯。
哇哇亂叫,正團兒幾乎手腳並用,掙開子衿的鉗制,指著他的兄長髮狂言道:“哥哥,我知你所想!你因祖奶奶之言,恐自身惹禍事而不願救子尼哥哥!如此薄情寡義,令人不屑!正團兒雖小,也拼了這命救人去!”
“正團兒!”子衿大怒,氣滿胸膛。小傢伙冷哼一聲,轉身撒腿就跑,又念動遁地咒眨眼不見蹤影。
仰天長嘆,子衿悲道:“上天!這就是我洞府的命數麼!?想不到竟敗落在我手中!爲何?爲何!?”
如今諸兄弟已亡盡,只剩他與正團兒,又如何能眼睜睜見這小孩去送命?一步一嘆息,子衿折身往東走,少不得他要去護住正團兒,淌這渾水了。祖奶奶的警言,竟成讖語。
待到正團兒重找到玄陽三人時,已在下密至萊州的路上。她三人正在路旁的食店R吃飯,桌上是面繭、玉尖面、醋芹、葫蘆雞、松花餅及麥飯,小傢伙尋見她們上桌就吃,滿嘴塞得鼓鼓,紅潤的脣還直叫:“好餓~~”
太清見狀,“撲哧”笑道:“你不是與兄長同去了嗎?怎又在此?”正團兒兩腮圓圓,癟小嘴道:“法師好忘事。先前有言,我家在萊州,會相逢有何怪哉?”
“既與你兄長一道,怎不見你那美絕天地的兄長?”曇陽滿臉垂涎。
正說間,只聽食店外一片喧譁,須臾間男女老少塞滿道路,笑贊不絕。正團兒頭不擡,對曇陽道:“我兄長來了。”語盡果然那位美動山河的郎君來到,向她三人行揖道:“不曾自報家門,鄙人子衿,家在白雲山。”
曇陽嬌容含媚,拉住子衿胳膊道:“快坐。可曾餓了,一起吃吧?”太清幾分羞答答,欠了欠身一笑,權作見禮。
玄陽見左右被衆人圍個嚴實,渾身不自在,冒出個怪議道:“路人爭相圍堵,怕是我等路不好走。郎君莫若買一頂帷帽R戴上吧?”
“爲何?”子衿大惑不解:“帷帽乃女子所戴,且現下連女子也棄之了。”
正團兒漂亮的秋水眼斜睨子衿道:“子衿哥哥莫作不知。你一出門,行人見癡,走卒見呆,商販亦如木雞般,人人魂不守舍,皆亂套了!”子衿滿面愧色,太清與曇陽皆笑了。
指著一衆圍觀子衿的人,玄陽微嘆:“怕是走不動道了,今日莫想到萊州,在此食店住下吧。”遂叫來店主人。子衿忙起身致歉道:“連累諸位女冠了。”玄陽只側臉不答他。
店主引他們至後院樓上,忽見一間房門上貼著一道避鬼符,玄陽問道:“此間鬧鬼?”店主道:“法師有所不知。自上月總有客報怨說,夜至申時此間就傳出女子的哭聲,很是嚇人。故請了虛雲觀觀主前來驅趕,卻不成。觀主只得用符封了此房,以免這鬼出來害人。弄得我損失了不少錢財。”
正團兒不解:“不就是這間房賃不出去嘛,又能損失多少?”店主道:“小孩哪裡懂?除了此房,與它相鄰的左右兩間也沒人敢賃了。若不是我這店是方圓二三十里唯一雅緻寬敞的大店,怕連客也不來了哩。唉~~”
一羣人正從門前過,子衿停步微皺眉,正團兒拉他道:“走哇,哥哥怎了?”玄陽“噓”他道:“莫出聲,細聽。”衆人屏聲側耳,除店主人外,皆隱約聽到房內有女子哭聲:“我當何去何從?”
曇陽渾身哆嗦,催促道:“快走,快走!嚇死人!”哪知玄陽瞪她一眼,指著左邊的房對店主道:“我們就賃這間。”子衿也指著右邊的房道:“我倆賃這間。”
入夜申時,果聽到那房中傳出女子的哭聲,悲悲慼慼叫苦不迭。玄陽一骨碌爬起,見太清也跟著起身,按住道:“你在此與曇陽一塊護好瓶兒。我去看看,就回。”曇陽縮在牀角,扯住太清道:“正是,正是。”
攏上衣,執了劍,玄陽出門至那貼了符的房門前,起手道:“去!”掀起一陣香風,將門上的符揭了去,門“吱”地自開了。待要往裡探,忽肩上被人一搭,玄陽急轉身就要拔劍,來人忙摁住道:“是我,子衿。”
“你來湊什麼熱鬧!?”玄陽有些忿惱:“留下正團兒小孩一個,你放心?”
子衿虛步往裡走,道:“正團兒不懼這些,還鬧著要與我來哩,被我哄去睡了。”二人往裡探,裡面黑洞洞的,隱約只看到桌影牀形。
忽地一聲啼哭從耳邊掠過,一道白影盪悠悠撞出房門直往外飄。玄陽見得真切,追出去叫道:“你莫怕,快回來!當心哪!”
不知端的如何,且看下回分說。
R—食店:唐代旅店業很繁榮,天下主要道路兩旁都有許多旅店和飯店,分官營和私營兩類。旅店在唐代稱呼有多種,如:客舍、旅舍、旅肆、村店等等,帶有飯店的旅舍又叫食店。
帷帽:唐代時女子出門常戴的一種帽子,帽身有一圈薄薄的紗,遮擋住女子芳容。唐前期很流行,至唐中期時女子已極少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