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天際亮出一抹光彩,星辰黯淡下去,黑烏烏的山峰輪廓漸顯,不知林間何處,響起第一聲鳥鳴。紅日未露頭,子況已在密林中行了多時,衣鞋沾露珠,溼了大片。
正欲繼續山中尋他的族兄子衿大哥,怎奈腹中飢餓,且走久了口乾舌燥。聽到林邊有水流之聲,他循聲來到一條溪邊,又見溪邊長有野棗樹,便飲水吃棗只是半飽。
待要離去,來了兩個嬌美的女子擔著一口大水罐到溪邊打水。子況眼尖,一打眼便知她倆乃鹿精所化,心道:正好來了兩個可打探的。遂理了理衣衫上前作揖道:“小娘子,鄙人問訊了。”
那兩個女子一擡首見子況稀世俊美世間罕有,喜道:“小郎君,哪裡來的?來此地作甚?”另一個打趣道:“可是來相親的?”
子況淺淺一笑引她倆個羞卻驚呼。他問道:“我是來尋親的。敢問二位小娘子,此山中可曾來過外人?”兩個女子反問道:“可是與你一般俊美無雙的少年?”見她們反詰,子況生疑,忙將子衿形貌細說了一番。
兩個女子香腮露紅,面含嚮往,扭捏著羞紅染至耳根的面容,嬌滴滴道:“你說的那人,可是美得令天地失色、衆生神迷,縱是天人,只消一眼便墜了紅塵?若是,你便沿此溪水向上游去,在水源的瀑布下就見了。只是那美少年法術高強,布了法陣,我等都攏不近身。”話尾的惋惜之情毫不掩飾。
苦苦尋找多日,今日終得了子衿的下落,喜得子況忘了道謝,一口氣跑到溪水源頭處,果見一股飛瀑轟鳴直下,砸起千沫雪浪。
瀑布如珠簾倒掛,呼嘯直瀉,水頭下趺坐一人,以肉身承受著急流飛墜的重力。他一身月牙白衫,一頭墨黑長髮未綰披散身上,溼沾在無法言喻的美顏上,致使黑髮雪肌相映,誘惑著萬物蒼生拋卻一切癡癡走向他。
“子衿大哥!”子況欣喜若狂,朝子衿狂奔去,不料“咚!”地不知撞到何物,摔倒在地,疼得鼻子見紅。
他揉身站起,用手當空摸了摸,嘆道:“大哥的法術又高了一層,這法陣布得精巧又細緻。只是這般攔著,連我也近身不得。大哥,大哥!洞府出了大事,需得你回去方可平事!”
連聲喚了許久,不見子衿有半分迴應,子況苦著臉道:“這離家六七百里,好不容易尋見了,大哥你卻在入定修元神煉元精,要待何時纔出神呵?”沒奈何,他只得按下心焦煩燥靜待一旁。
話說回鄆城縣外莊院內,玄陽解了塗索兄弟們的法咒,放出衆妖鬼,他們齊下跪叩首感激涕零。又見塗索傷重奄奄一息,愈發哭得悲痛。
太清扶著曇陽來到,見此情形心中悲憫,求玄陽道:“師姐,他們不過受人脅迫行事,不如饒過了吧?”那衆妖鬼也忙不迭地磕著響頭,一口同聲爲塗索求情。
玄陽一嘆:“罷了。”念動收魂咒,往塗索頭上一摸,定住了他的七魂六魄,道:“命是保住了,只是你的修行已倒退至初始。”塗索虛弱至極,使上吃奶的勁也只能點頭,道:“已是感激不盡。”又道:“脅迫我之人名叫程軻。”遂吩咐他的兄弟們捲起一陣狂風遁去。
曇陽無力地扯一扯玄陽,求道:“好姐妹,也煩你念個收魂咒,或是華佗仙師咒,替我解了這頭昏身沉,手腳軟顫吧。”玄陽呲她道:“忍著吧!這是解了攝魂咒的後勁!”曇陽無法,轉臉悲慼戚地看著太清。
又想念咒又不敢忤逆玄陽,太清看看曇陽又望望玄陽,低聲訥訥道:“師姐……唯恐那叫程軻的妖邪追來,還是……替曇陽念個咒吧?”玄陽知她在理,便轉過身不再理會。太清方敢唸了一通華佗仙師咒爲曇陽解了苦楚。
“日後可還敢色迷心竅!?”玄陽一雙清冷的杏眼瞪得曇陽發怵,只是躬身行禮,有愧難當。看看天邊旭日露個頭,她三人爭鬥了一夜有些疲倦,遂一同至玄陽屋內小憩片時。
五更二點,曉聲隆隆催轉日。日鼓動,鄆城城門坊門大開,行人奔忙。玄陽三人已踏上路途向鄆城縣去,當遠望見城樓的飛檐時,忽地一人迎面走來,與她三人搶道,並不見讓路之意。
她三人也不多心,他人不讓自己便讓,遂往路一側靠行。哪知此人也靠往同一側,她三人遂又靠另一側,此人亦如此。幾番下來,她三人索性停步,擡眼看那人。
迎面三五步外那人也立住,那容貌身段讓她三人與周遭的人一樣,“聞郎君至,皆失魂魄。”怎的男兒也可魅惑至此!
三界內外獨其魅顏,百種身姿獨其妖冶,萬花不敢相爭,萬物不敢窺視,恐一眼便捲入那妖魅紅塵,自甘與他糾情三生。
“妖物~~”曇陽低喟。
“啊?”太清看向曇陽,心道:她此話是在贊,還是在說此人是妖?
“咦?”玄陽斜眼曇陽,心說:她當真沒被此妖的魅顏迷惑,看出來了?不過,一妖邪竟能修出如此挾人心魄的容顏,實是罕有。
二人正思忖,曇陽雙目癡迷,飄然欲前,對那絕豔少年調戲道:“小郎君,可侍寢否?”
玄陽與太清:“……!”不等玄陽發怒,少年先暴怒出聲。
“不知死活的女冠子,竟敢出言不遜!快放出我子尼哥哥!”少年雙手捻訣,一揚,周遭景物人等皆消失無蹤,四面八方漆黑一團,不辨南北。
“小心應付!”玄陽緊握法劍,對二位師妹道:“我等已被他引入法陣中!”
曇陽泣然:“怎的他也是瓶中妖邪的兄弟?這一窩狐貍,一個賽一個美豔無雙,屢屢害我相思啊。”
用麈尾的手柄狠敲曇陽的頭,太清不快道:“小心師姐打你!快拿出你的拷鬼棒!萬事小心!”轉而問少年道:“來者何人?”
少年冷笑,雖驚豔天下卻冰冷入骨:“子尼族弟程軻!”
“你就是塗索的幕後主使!?”曇陽大聲驚叫,緊握起拷鬼棒。
程軻道:“本欲待我大哥回府,再與你等計較。怎奈大哥遲遲未歸,你三人卻離蓬萊愈近。欲使塗索拖延你等行程,他卻不濟。再不可讓你等往東半步,今日作個了斷吧!”
冷哼一聲,玄陽問道:“你的修行法術與你之前的兄弟們相比如何?可別誇下大話。”程軻厲色道:“縱然粉身碎骨,也不會讓你等再往東!”
“就用這鎖魂陣?”玄陽清冷一笑,“可知這陣雖剛猛,鎖人魂於陣中永世不得超脫,卻也是最易解的?”
不再答話,程軻只並指唸咒,推動陣法運轉起來。只見陣裡涌起慘霧濃雲,程軻隱於其中,她三人愈加不知方位。不知從何處射來萬支天箭密密麻麻。玄陽急念罩關咒護住她三人,箭射咒上紛紛折斷。頃刻又射來一波天箭。
“曇陽,用真火訣!”玄陽令道。曇陽即一指密集天箭唸咒,一股烈火噴出,眨眼間將萬箭裹入火中焚盡。忽地前方亮起五彩光芒,霞光晃晃如同天堂。太清神往道:“莫不是天宮居所?”曇陽點頭亦贊。
“別看那光,此是幻象,當心攝魂!”玄陽攔住她倆,腳踏罡步,令道:“我左右即是日月二陣眼。曇陽於日陣上,太清去月陣!”她二人聽從教令,急收神斂心,踏左右陣眼上掐住劍指。
玄陽腳踏日月念動咒訣,雯時萬道毫光照入陣中,光芒白灼不可直視,驅散濃霧,罩定程軻身形。玄陽指住他,大喝:“鎮妖!”一團白光裹住程軻,隨著一聲慘叫,白光四分五裂,帶著程軻的七魂六魄飄散四方。
可憐這位天下無雙的魅惑郎君,令人難忘不捨的絕美絕豔少年,就此魂失魄散屍骨無存。可憐可嘆,心念系之。
曇陽手捧心口,揹著玄陽哀道:“我的美少年啊,爲何你是狐妖變化,爲何你是子尼族弟?何須我輩嘆無緣。”
陣收了阿軻,她三人回頭張望,依舊站在路邊,身旁人來人往毫不知方纔發生何事。鄆城縣就在前方,城樓的飛檐下銅鈴在微風中輕搖。
拍拍五銖衣,玄陽對二位師妹道:“走吧,往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