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玄陽與子衿夜探鬼屋,那女鬼藉機逃出,玄陽急追。此在城外,出了食店除了一條大道四壁野林,人家不多,村莊也不近。
女鬼一路啼哭,飄飄蕩蕩行得也快,玄陽追了一路,喘道:“這是怎的!累死活人!”子衿道:“我有法。”念動迷魂陣布在女鬼前方。玄陽驚道:“你也修道的?”子衿但笑不語。
果然女鬼闖入陣裡,左右前後出不去,只在陣心打轉,急得她一聲鬼嘯,聞者毛骨悚然。玄陽二人也入陣中,對女鬼道:“莫怕,你這樣亂闖,只會招來鬼卒。”
見她身穿五銖衣,女道打扮,女鬼步步倒退,抖似篩糠道:“你……你是來捉我的……”子衿打趣道:“她懼你更甚鬼卒哩。”
瞪他一眼,玄陽和氣道:“誰來捉你?我是想,你如何會成此模樣?”女鬼道:“你如何不是來捉我的?前番觀主捉我不得,只好將我封在房中,搬救兵去了!”
無奈一嘆,玄陽道:“於我修道之人而言,若至觀主之位,捉鬼已不在話下。只是卻有一種‘鬼’不能捉。”女鬼納悶道:“捉鬼也分?”子衿搶先道:“亡者之鬼魂好捉,生者的鬼魄卻捉不得。我倆看你,應是生者之魂。”
此話說到女鬼傷心處,哀道:“既知我的底細,爲何又要來捉我!?必要趕盡殺絕麼!?”玄陽耐住性子寬慰道:“沒人要捉你。若那觀主不用符將你封在屋內,恐怕你早被鬼卒攝去了!我倆是想幫你。”
“……這麼說,那觀主並非害我?”女鬼聽她言,止了哭聲自己細想。子衿道:“生者之魂定要送回肉身方可,若再耽擱,惹來鬼卒,你便回不去了。我倆追來,一則爲護你,二則要問清端倪。”
“當真?”女鬼轉泣爲喜。玄陽道:“當真。”轉念一想,不對。挨近子衿低聲問道:“你的修爲可足夠送她返陽間?”
子衿戲她道:“不是有你麼?”玄陽啐道:“呸!若不行,你滾回去,莫妨礙我!”子衿笑意更濃:“就這般不待見我?”
懶待與他費口舌,正事要緊。玄陽轉問女鬼道:“你的事可說與我聽麼?”
思及已身,女鬼又泣道:“我姓郭,夫家姓齊。自婚配後,上伺公婆,下教子女,不曾犯下一分錯,不曾偷過一絲懶。從未料道我夫卻是個太看重自家的無良人!”
“上月初,我孃家使人來報,阿孃一病不起,日夜思念女兒,望我能回門一探。誰知我夫竟說,我已入了齊家門便不再是郭家女,好說歹說也不讓我出門一步!可憐我那耶孃R,盼女兒盼到眼直!”
“世間人論說孝道,只說兒子、媳婦的孝道,怎不提女兒對生身父母的孝道!?難道女兒、女婿對孃家生身耶孃的孝道就不是孝麼!?難道女子出嫁只能孝公婆,就要把生身父母忘置腦後麼!?”
“逢年過節,不得回孃家探望,女兒一番孝心空懷,有誰知?夫家一家團聚歡樂,他可曾想到我的孃家人是否團聚一堂!?思慮太多,思娘太急,我一橫心收拾了包袱出了門,再不顧我夫的阻撓大罵與威脅!”
“誰曾想纔到此處,我竟病倒。許是我思親之心太重,不曾發覺我已在病中魂出竅,還以爲自己是凡人肉體趕到東陽城中與父母相會,泣不成聲。”
“守了幾日見阿孃大好,我卻纔覺得身上不好。匆匆趕回這家食店,方知我的肉身已在房中躺了幾日,雖有氣息倒如死一般。我想附回肉身上,不知爲何怎也回不去,急得夜夜啼哭。”
“四日前,店主人見大事不好,恐我死在他店中,託人給我夫家帶了信去,卻不見夫家人來。後又託人給我孃家帶信,阿耶R急帶了人來,將我的肉身擡回去了。我欲與肉身同去,怎奈那觀主的符咒阻了我的腳步,出不去。”
“原來如此!”玄陽幾分忿道:“這世間的男子,向來只爲自己!自私自利一句,可不就爲了他們而來!”說著斜睨子衿。子衿忙作揖道:“饒了我吧!我雖爲男子,也萬分瞧不上這樣只爲自己掙益處,只管一味委屈人的小人!”
哼哼幾聲,玄陽不搭他的話。郭氏女著急問道:“敢問二位,可有何良策救我一命?”
玄陽思道:“你肉身有疾,故爾體弱以致魂附不回身。若非如此,飛山度魂咒便可圓你心願。”子衿道:“莫若先使金蓮咒定住她魂,再使華佗仙師咒通過她魂醫她肉身,末了再用飛山度魂咒送她回去。”
“不是不曾想過。”玄陽嘆道:“只是這番下來,一夜便去了。且眼下這個時辰是鬼卒出來遊巡的時候,倘若遇上……”
“若遇上了有我。”子衿笑道:“說起來,我與那羣鬼卒還打過照面哩。”他指的是白雲山洞府中給鬼卒下七星迷陣的事。
思來想去,也只有此法,雖才第一次見面,現下她只能信任子衿。
與郭氏女面對面趺坐,玄陽掐訣念動金蓮咒。只見郭氏女身下浮出一朵金蓮,滿是金光罩定住她。子衿佈下幢幡陣防護住她二人,不敢大意。
剛施出華佗仙師咒指定郭氏女,玄陽就覺一縷微風吹動她的裙帶,寒氣浸浸。她略蹩眉提點道:“小心!鬼卒來了!”
話才落,果然懸在夜空的幢幡狂舞亂飛起來,聚在一起指向一處。子衿無懼,笑道:“果是來了!”掐訣燃起君火於幢幡上,一指道:“急急如律令!攻!”
幢幡燃著火向鬼卒來處飛去,燒得鬼卒跳將起來顯了真身,“哇哇”亂叫四下拍火。指著子衿氣不打一處來:“又是你!小郎君,三番四次阻我等鬼差,不怕激怒東嶽大帝麼!?”
子衿嗤道:“只怪你等辦差不分好賴!此郭氏女非亡魂,又是仁孝之女,定不會讓你等解了她去!”鬼卒怒道:“休犟嘴!此小娘子還有情可原,你那兄弟……”
不及他們說完,子衿揚手撒下二十八枚銅錢,起手唸咒。一鬼卒見狀惱道:“鎖鬼陣不過用二十八宿設假象變幻陽間而已,你當真認爲能禁錮我等於陣中!?”說著起腳欲跨出陣,又猶疑不決,懸著腿遲遲不敢動。
冷聲嗤笑,子衿有意等了片刻,取笑道:“你那有骨無肉的腿懸著不累麼?”氣得鬼卒哇哇叫。子衿倒覺更有趣了,道:“鎖鬼陣不入爾等之眼,赤焰局可好?”鬼卒怔得呆立,玄陽卻大笑了幾聲。
魂魄屬陰,遇水強,遇陽火弱,一衆鬼卒能不懼怕?且眼見子衿起咒燒過來的是雷火,於十二干支中的已、午、未、亥、子、醜燃起沖天火柱,這陣勢定是要封禁了他們。
“好郎君,手段狠絕!”一衆鬼卒恨得咬牙,強打起精神運出神力相抗。鬼卒雖爲陰司最末等,但也是小小神卒,合衆卒之力,赤焰局一時也不能勝。
玄陽眼見時辰逝去,幾分擔憂道:“修道之人應對鬼卒或驅或降或封禁,終究是取不了他們性命的。看你這架勢,我倒猜不透了。”子衿恐被聽去,低身俯在她耳畔道:“不過是拖延時辰給你。”
耳內發癢,玄陽手一抖險斷了華佗仙師咒,怨惱瞪向子衿。連忙作揖陪罪,子衿趺坐在她身側道:“還得多時?”玄陽不睬他,哼道:“你的赤焰局快被破了,給他們一個玉皇金枷咒吧。”
“得令!”子衿作臣子狀,念動咒訣一指衆鬼卒道:“攝!”鬼卒們頓覺頸上千萬斤重,壓得氣若游絲,力軟腿麻,登時話都說不出。
這裡玄陽收了仙師咒,已累得渾身是汗。子衿以掌起風訣,爲她扇起徐徐涼風:“郭女肉身之疾已治癒?”玄陽拭汗道:“虧得只是思慮憂心過度之疾,也不是太難。只是現已四更二點,我是歇不得了!”
“無妨,有我。”子衿一笑迷醉天地。玄陽覷他一眼,合目垂面,片刻才起手掐念飛山度魂咒。
忽地赤焰局裡陰風呼呼大作,風裹火柱旋騰向上如一條條火龍般沖天而去。子衿不由叫道:“糟!分心了!”話落,火柱被旋風拔起刮向夜空,“轟!”地乍響一閃而滅,赤焰局被破了。
子衿忙嚴陣以待,卻見一衆鬼卒爲破局已累癱在地,呼哧帶喘,指著他雙目圓瞪不成語。
冷不防身後乍閃出一道金光,唬得子衿倒退半步往後看。方知玄陽的飛山度魂咒已動,金光罩住郭氏女緩緩飛昇。那郭氏女感激泣零,不住道:“兩位恩人大德,容我來生再報!”
衆鬼卒見此,急出一股力來,撲向玄陽與郭氏女,吼叫道:“不可!魂歸陰司拘管,豈容你等擾亂!”子衿急念離卦三昧火應對,火起時金光帶著郭氏女魂魄飛閃向東陽城。
那一把離卦三昧火把一衆鬼卒燒得團團亂轉,子衿又掐送神回宮咒,一扇,衆鬼卒身不由已倒退著回去,屁股冒著煙老遠還聽到他們的叫罵。
玄陽見此情狀,忍不住“撲哧”一笑,嫣然之樣罕見地露出嬌憨的一面。子衿見著,自思道:她倒是冷豔如瓊葩,雪顏也嬌人。
這兩位初相遇之人,夜鬥鬼卒心中得趣,相望一眼各有心念。不知二人得何因果,且待下回。
R—耶孃:耶讀作“爺”的音。唐代時常將父母合稱爲“耶孃”。
阿耶:“耶”同樣讀作“爺”的音。唐代稱呼父親爲“耶耶”、“阿耶”、“耶”,也可直呼“父親”。